主仆二人进了南京之后,先住到最大的一家饭店,也就是旅馆,金陵大饭庄。一般人不敢在这住,太贵,赶上现在五星级饭店,人家就住这儿,不怕花钱!
这个小伙儿也帅气,挥金如土,一掷千金,拿钱就当土沫子,可劲往外撒!也慢说在那个年月,为什么咱们中国人说这么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拿钱能把神仙都收买过来!这玩意儿它有一种魔力。
这小伙子有钱,所以时间不长,上上下下的人,对这个小伙子奉若神明!在登记册上住店你也得登记,此人报了名:“姓方,我叫方谦侯,方公子,我是南粤的大客商。我爹他们都是做买卖的,我呢,是求学的。因为两广一代闹长毛子太平军,没法读书,因此到各地游学,现在来到南京,就是这么个履历。”
登记是这么写的,因此人们都管他叫方公子。人家除了在这住着之外,到了南京之后,秦淮河、夫子庙,哪个饭馆大,到哪个饭馆吃饭,哪玩得开心就上哪去,有钱,哪不能去呀?所以时间不长,都知道南粤来了个大名鼎鼎的方公子。
这天,这方公子在一家大饭馆子坐下,这个大饭庄子叫六朝居,楼上楼下那是富丽堂皇,一般的人不敢进这饭庄子吃饭。你说:“我买碗炸酱面。”
没有!你到这儿就得包席,而且包席得动多少两多少两银子!在那个年月谁敢?方公子到这之后,包了一桌酒宴,跟那仆人两个人吃着。时间不大,六朝居外头一阵喧哗,车马轿子来了。
来了一伙人,为首的是个黑胖子,穿绸裹缎,披着貂皮斗篷,后边跟着一大帮保镖,进了旁边的三号。门前站着岗,也要了一桌上等的酒宴。那连吵吵再喊的,方公子在这屋就听见了。“伙计!”
伙计来了:“方公子,你有什么吩咐?”“隔壁来的什么人?我看派头不小。”“回公子爷,您不认得?那位可了不起呀!那是两江总督陆建瀛的公子,叫陆攀龙,陆公子。那在这一带还有不知道的吗?跟您说,腰里拴着扁担,横行!”
“陆攀龙,两江总督的儿子?怪不得!那他爹在这一带来说,海外天子,他是他儿子,就不用问了!那势力那派头能小得了吗?伙计,那边不管花多少钱今天我请客!”“您给会账?”
“对!我会账!”“啪啪啪”,他给会了。等陆攀龙那头吃完了,要算账,听说有人给会了。“谁给会了?”“一号那屋,有个方公子替您会的账。”“哟!不认得!这人好大方!”
再找方公子,走了,没见着。一次、两次,每次都是这位方公子给陆攀龙会账。陆攀龙,就动了好奇的心,这天就跟手下人说:“唉!我一定得把这个会账的人找着,我跟人家素不相识,人家老请我吃饭,我于心何忍?”
终于有一次,俩人见着面了。陆攀龙一看,呀呵!这小伙儿长得真帅气!傲骨迎风,小伙儿不但帅气,也够派头。
赶紧站起身来致谢:“唉!这位仁兄,哎呀,实在叫我过意不去!你我素不相识,蒙老兄几次请客做东,于心何忍?来来来!今天我做东!老兄,坐坐坐!”
彼此一报名,陆攀龙、方谦侯两个人谈得非常投机,成了好朋友,至此方谦侯方公子跟陆攀龙,两个人是形影不离,十次吃饭,九次方公子掏钱。这两个人这一处,到一块,上哪去?刨除吃饭就是玩呗!
这天陆攀龙说:“我说方兄啊!今天我领你去个好去处!你知道不知道,胭脂景有个梨香院,新来个姑娘。这姑娘漂亮极了!你可没见过,天仙,她胜似天仙!这姑娘叫红鸾。哎呀,今年一十九岁,吹拉弹唱,无一不精。”
“不怕老兄笑话,我在她身上花了数万两白银!但这大妞不为所动。我看那意思,跟我没什么真心实意的。方兄,就冲你这个小伙这个帅气劲,我要把你领去,管保她能喜欢你!不信咱走一趟?”“好吧!”
两位公子哥到了胭脂景梨香院,这是什么地方?妓院,老话叫窑子,女人卖身卖脸的地方。这个梨香院是个大院套,漂亮极了!
你要不知道的,一看这就是王府,院里头花草树木,曲廊,甬路,养鱼池,荷花缸,应有尽有,一进这院,是香气扑鼻,这方公子还第一次到这么阔的地方。
刚一进院,伙计、鸨二娘笑脸相迎,她不认得方公子,认得陆攀龙,陆公子常来。“哟!陆公子,您来了!”
“来了!来了!哈哈,今天我还带来一位朋友,这是方公子。”“呀!我见过方公子!”“免免免!我说红鸾在家吗?”“在在在!红鸾,来客人了!”
说完了,陪着往里边走。过了曲廊,上了楼,刚到楼道这地方,红驾姑娘出来了。红鸾身边也有丫鬟服侍着,方谦侯方公子举目一看,就是一愣,哎呀!
难怪陆攀龙说得神乎其神,真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你说个头、腰身、五官相貌、举止动作,真如天仙一般!衣着华丽,笑脸相迎。
跟陆攀龙老熟人了,过来说笑之后,进到自己的房里头。那哪是妓院?那就是一等的公馆!屋里头是珠光宝气,香味扑鼻,里边还带套间,旁边还带书房!
坐到客室之后,陆攀龙嬉皮笑脸:“红鸾呢!来来来!过来!我给你介绍个朋友,这是我新交的好朋友,姓方,叫方谦侯,他是南粤的人,读书人哪!哈哈!别忘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来来来!见过!我说老兄,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红鸾姑娘!"
彼此见过,这红鸾上一眼,下一眼,看看方公子,心里头说:我见的那人多了!哼!那算得了什么呢?耳边听的全是公子,要不就是绅商地主、达官显贵,这算不了什么!也没留神。就这么,当天他们在这玩了,这红鸾给唱了几首歌,还跳了两支舞,方公子看得挺高兴。
打这一天之后,方公子心乱如麻,闭上眼睛就是这个红鸾,耳边听的都是红鸾的声音和笑声,不由自主地,一出门就来到梨香院,不见见红鸾,睡不好觉,吃不下饭!
一来二去,两个人经常接触,这红鸾还真就跟这个方公子动了真感情了,两个人是难舍难离,而且这个方公子有的是钱,不惜巨金,把这儿的掌柜的老板娘,上下的伙计、丫鬟全给收买了,不准接旁的人,旁的客人一律挡驾,要想接就接这方公子。你钱花到位了,当然就好使了!就这么的,红鸾姑娘每天没事专陪着方公子。
说到这儿,咱得介绍介绍,这个红鸾姑娘是个苦孩子出身,姑苏的人。不都是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也许这块的气候的关系,也许水土的关系。
本来这个红鸾是农村的一个女孩子,家境贫寒,吃饭都吃不上,后来父母早丧,她跟她叔叔长大的,她叔叔还不学好,就把她卖给了人贩子,几经倒手,就把她卖到窑娼妓院。
那年,才十四岁,小孩。但是这掌柜的一看,这孩子将来能有发展,看这五官错不了!花的钱不多,把这红鸾就买下来,每天给她调教上课,那也得上课,也得培养,教她怎么歌?怎么舞?怎么待人?怎么迎接客人?从小就开始调教她。
没事也教给她读点书,你不读点书不行,上梨香院这来的,没有一般的人,来了,诗词歌赋,你得对答如流!大老粗不认字,什么也不会,那不行,显着身份不够格,所以也派人专管教她读书。
现在这个红鸾就变成俩世界人了,过去是那么一个世界,吃不上喝不上,现在吃喝不愁,但是变了环境了,是这么一种特殊的环境!她的幼小心灵里受到创伤,但没有办法啊!就得听人家的。
到了十八岁,成人了,个头也长起来,哎哟人样子出落得跟芙蓉一样!老鸨子一看,我这钱没白花呀!小人长得这个标致!偌大的六朝古都,独一无二。
十八岁开始迎宾接客,这一接客就红了,红得发紫!金陵城震动,达官显贵、绅商巨贾、头面人物纷纷而来。来可是来,陪你喝一杯水多少钱?唠几句嗑多少钱?唱一只小曲多少钱?陪一次酒多少钱?但是你必须得规规矩矩,动手动脚不行。
你想那个额外的,那更不行!说陪伴着同床共枕,没门!人家是清官,就是处女大姑娘,卖脸不卖身,那个陆攀龙陆公子迷恋红鸾,神魂颠倒,花了几万两银子,想把她收买过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也未能实现。
为啥?红鸾后边也有后台,你别看你是两江总督的公子,人家不嘞你!平常的行,领我出去溜达溜达,都可以,到晚上,老鸨子得接回来,想留过夜,没门!故此陆攀龙才把方公子给介绍来。
也不知道这事怎么这么邪门?红鸾一见方公子,是一见如故!她见过的那漂亮小伙儿太多了,为什么就迷恋上方公子?这里面有原因。也许是缘分,一来二去,有了感情了。
方公子跟掌柜的老鸨子商量好了,用五千两白银,给红鸾梳了头。什么叫梳了头?就是把红鸾买过来,可以陪着他同床共宿,可以留客了。
买了她的清白的身子,花五千,钱不多,但这事情有很多人不理解。有很多人就琢磨:我出那数比这多得多呢!她怎么不答应?怎么这个姓方的有这种福分呢?这玩意不该着吗?在酒舍茶嗣,把这个事还传为美谈。
红鸾为什么这样?她发现方公子有点特殊,她跟这个方公子相处也就两个月左右,发现这个方公子,第一,拿她当人,没拿她当玩物,别的纨绔子弟,那意思我花了钱了,大爷有钱!我想怎么地怎么地!拿红鸾不当人,胁肩谄笑。
方公子不然,尊重红鸾,拿她当个人,而且是彬彬有礼,不像一般男人那个样子,不管花多少钱,也不是说那么理直气壮,人家到这坐坐就走,唱支曲子,喝杯水,人家就走,从来不提出过分的要求。
所以红鸾呢,就对这个方公子印象极深:他跟那些有钱的人不一样,这个人他是干什么的呢?她总觉得有一种神秘感。
后来,陪着方公子睡觉了,方公子把这当成家,留下那个伙计在饭店里住,他就搬到梨香院来住。这红鸾就发现方公子,每天是早早地起来,吃完就走,多咱掌灯,多咱回来,上哪去不知道!有时候一问他:“你上哪去了?”
他说:“我呀!初次到金陵,金陵这地方太好了!玩的地方特别特别多,我去看看名胜古迹,另外访几个朋友。”
从来也不带着红鸾,就一个人是独往独来。有时候呢,跟红鸾促膝谈心,两个人也唠唠家常嗑。人嘛,都是有感情的。“你家庭怎么回事啊?家有多少人?”
红鸾呢,跟他投缘,也不隐瞒,把家里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到痛心之处,红鸾就哭,方公子倍加同情,有时候也陪着红鸾掉眼泪。他很同情她,也唠出很多知心嗑来。但是当红鸾反过头问方公子:“你家是怎么回事?”
他肯定打个岔,打过去,不谈自己的身世。有多少次都是如此。红鸾心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谈他家里的事?为什么一谈他就拐弯呢?不敢深问。另外她还发现,这方公子结交甚广,你看,来的日子不多,私官两面,尤其是各衙门,红笔的师爷,有权的官,他都结交上了。
另外,下边的普通老百姓他也交,没有一天闲着的时候!有一天,这红鸾就不太痛快,方公子刚要走,红鸾说话了:“公子啊,您今儿又上哪去?”“噢,今儿个六朝居有客人,陪客人吃饭去。”
“什么样的客人,劳动你金身大驾?带着我可以吗?我碍事不碍事?”“唉,红鸾,你瞧你说的!我认为你这个人好静不好动,因此我没张嘴,既然你愿意跟我同往,我当然非常欢迎了!”“好!咱们就一起去吧!”
红鸾心说:今儿非跟着你不可!我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就这么的,方公子带着他那个仆人,还有红鸾,把轿子准备好了,在外头玩了一天。到傍晚的时候,陆攀龙来了,陆公子多少日子没见着方公子了,俩人这一见面,非常近乎。
陆攀龙就说:“哎呀!老兄弟,想你呀!不过家里头有些破事,整理不开,万难分身,今儿个好不容易抽空出来看你!跟我走吧!六朝居,今儿我请客!走走走!”
陆公子非要请客,就这么的,他们到了秦淮河,租了两只画舫,坐着船赶奔六朝居。这大饭馆子一面靠陆地,一面靠水,后边有个小码头能停船。他们就到了六朝居了,红鸾、那伙计,都跟着。
进饭馆的时候,已经掌了灯,华灯初上,两旁唱的、跳的、歌舞的都有。其实现在的环境是大兵压境,外边全是太平军,唉,这城里还歌舞升平,好像没事似的!
要了一桌上等的酒宴,红鸾姑娘坐到中间,这边是方公子,这面是陆公子,伙计在后边站着。跑堂的上来擦抹桌案,就问:“二位公子,今儿个吃点什么?”方公子说:“你随便!什么好来什么,不怕花钱!”“好了您了!”
这客人上哪找去?好东西就往上摆。时间不大,是罗列杯盘。这红鸾起身给他们敬酒,方公子就把这个椅子拉了拉,靠近了陆公子:“老兄,方才我记得你说,最近一个时期你很忙,万难抽身。忙什么事?能不能跟我讲讲?”
“好吧!好吧!老兄就是你!外人,打死我,我都不说!形势不妙!”“噢,你指什么说的?”“战争。你知道太平军不?坏了!太平军已经进了武昌了!修补战船,架设火炮,操练人马,听说意在夺取咱们这座城市,要打金陵。我说老兄,现在咱们歌舞升平,过不了几天,恐怕这地方就变成了杀人的战场!”
“噢!有这么严重吗?”“比这还严重!实话跟你说,我是听我爹说的。我爹身为两江总督,守土有责呀!老人家都急坏了!这不,最近领着两万多人马,出了南京,赶奔武穴镇去了,在武穴镇屯扎重兵,阻止太平军。皇上给下了严旨了,如果我爹守不住金陵,要老头的脑袋!您说我还哪有心情出来喝酒?”
“噢!是这样!那么咱南京,我看没事。南京这么大的城市,城高水深,又有长江之险,何惧之有?”“说错了!说错了!别看南京城虽大,内部空虚得很哪!现在守城的军兵不超过三千人!”“是吗?这么大城市,怎么这么点人马?”
“就说呀!叫人担心就在这儿!这是太平军不知道底细,太平军要知道底细,‘呜’一下就把这占领了!我爹把精兵两万多都拉着走了,后方空虚得很呐!”
他那么一讲,红鸾在这不爱听了:“呀!你看多扫兴!这么一桌丰盛的酒宴,本想好好吃吃,你们这一谈这个形势,叫人怪堵心的!长毛子,长毛子,哪那么多长毛子?”
陆攀龙乐了:“好!不说不说!对对,红鸾提议太对了!来!来!干!今日有酒今日醉,哪管明日是与非!天塌大家死,过河有矬子!对对!什么也不谈了,玩一天痛快一天,就算捡着一天!管它呢!”
别人不说,红鸾想起来了:“我说,那长毛子究竟长得什么样?我听人家说,那长毛靛脸红头发,有时候把那人开膛破肚,把肠子肚子都吃了!把那小孩小腿抓过来,‘咔吧’就给掰开,有这事吗?'
大伙一听儿全乐了。陆攀龙说:“这个事你问我,我不知道,你问方公子!他从两广来,他见过长毛子。唉,你问问他就知道了!”“方公子,咱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我还真没问过你。长毛子真长得那样吗?真那么凶?”
“哈哈!哎呀,你要问我,我是见过长毛。不像你们说的那样,长毛也是人呢!他也吃五谷杂粮。另外,长毛这主张跟咱们不太一样。反正做坏事的人,都惧怕长毛子。长毛子算账,于心无愧的普通百姓,长毛子还要保护。反正我看的就是这样!”
他们就谈论开了,天就大黑下来。就正这么个时候,楼下吵吵起来:“稀里哗啦!叮当!稀里哗啦!”在楼上吃饭的听得真真的!陆攀龙、方公子就是一愣,这谁?怎么打起来了?出来醉鬼了?把伙计叫上来一问:“楼下怎么回事?”
“今天客人比较多,唉,来个老头儿,双目失明是个盲人,领着俩大姑娘上这来卖唱。有一位公子在楼下吃饭,可能多贪了几杯,他点了几首曲子,结果那老头儿拉弦,俩姑娘唱。唱完了公子不给钱,说唱得不好,盲人那老头儿也不让人,就这么对骂起来。这一骂不要紧,那位公子把桌子也给搁了,现在好像要动武把抄,我们怎么劝也劝不了。”
“有这等事?”他们在这坐着,闲着也没事,陆攀龙就说:“方兄,咱下去看看热闹,走走走!”一前一后就下了楼了。走到楼梯半截腰的时候,往堂屋里头一看,可不是吗!
这个盲人老头儿是个大个儿,稍微有点佝偻腰,眼珠刷白,看来真是双目失明,破帽子破衣服没法再破了!穷苦的人。身后站着俩姑娘,这俩姑娘大的十六七,小的十四五,长得都挺秀气,一条大辫在后头,又粗编着麻花,用红绳系着。
俩姑娘你别看穿得不怎么样,十分干净利落,吓得战战兢兢的,一个劲劝这个老头。这老头儿拿着根明杖,那正骂呢!胡子撅起多高来!满地盘子、碗,都翻了。
在对面有一个公子,这公子个儿不高,长得黑胖黑胖,青筋暴露,衣帽不整,可是穿得倒挺阔气。
嘴角冒着白沫,也在这骂呢:“老杀才,我就不给你钱!唱的那叫什么玩意儿!少字没调!爷爷听着刺耳朵,我就不给!你能怎么地?你奓刺!你再奓刺,我把你送到衙门问罪!"
这老头儿就说:“我说读书人,我刚才听说,你可是念书的!既读孔孟之书,必晓周公之理。拿俺们穷人开玩笑,俺们三口人扯着嗓子给你叫唤,到头来你一个铜板你都不给,你良心何在?你缺八辈子德了!这年头我也活够了,你随便吧!你随便!”
那么多人都在旁边看热闹,谁也不说话。那个陆攀龙一看,认得那个公子,一看,是他呀!谁呀?这黑胖子姓张,叫张继庚。
张继庚有来头,他远房的一个叔叔,现在在金陵府做藩台,大官!他仗着他叔叔的势力,为非作歹,跟陆攀龙非常熟悉。
陆攀龙一看是他,赶紧下来:“唉!别吵别吵!算了算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我说这不是继庚兄吗?”黑胖子一看:“哎哟!陆公子!陆兄!怎么?您也在这吃饭?”“我在楼上呢,怎么回事这是?”
“这个老东西!骗钱呢!我点了俩曲叫他唱,那俩丫头唱的什么玩意儿啊!我说不给他钱,你看他还骂上了!这个刁民!”
“算了算了!他们也不容易,你没看着,臭要饭的,在外头靠着卖唱为生。咱是读书人,能跟他们一般见识?唉!来人呢!”他带着仆人呢,仆人过来了:“公子!”
“在我那拿十两银子给老头,老头,给你钱,算了算了!别说了啊!再说越轨的话,就是你不对了!快!走走走!”
卖唱的老头得了银子了,气也消了,谢过陆攀龙,带着俩丫头走了。陆攀龙就告诉:“伙计伙计!收拾收拾!多脏!快快快!好好收拾收拾!”
伙计过来收拾,就这么地,陆攀龙说:“继庚兄,多日不见了,楼上我那都摆着呢,咱们一块吃!”“怎好叨扰?”“来吧!没说的!”
陆公子就把这黑胖子叫到楼上去,介绍给方公子,这方公子一百二十个瞧不起!但是看在陆公子的分上,不得不应酬:“啊!久仰久仰!”
彼此一抱拳,让个坐,坐下了。又介绍这姑娘红鸾,红鸾一看,陆公子的朋友,赶紧过来敬酒。这叫张继庚的黑胖子坐下之后看看:“我说这姑娘谁?”
“方公子的相好,哈哈,梨香院的红鸾姑娘!”“听说过!听说过!哎哟!久闻大名,今幸得见!人说红鸾姑娘美似天仙,今日一见,果真不假呀!哈哈!来来来,挨着我坐下!”
他就不是好东西。红鸾没办法,拉把椅子挨着他坐下,他是磨磨蹭蹭,动手动脚,而且凑过身子,没话搭个话。红鸾姑娘用鼻子一提气,一闻,唉哟我的妈!
什么原因?这张继庚张公子这张嘴臭得没法弄!离着一米就能把人给熏死!觉得一阵恶心。心说:怎么什么人都交?赶紧把脸转过去。这张继庚坐下之后,吃了几口就说:“方公子在哪行发财?”
“我家是买卖人,做买卖的。”“贵府在?”“南粤。”“噢,两广的人。万水千山,到了江苏,这是图什么呢?”“唉!我们那块没法待了,长毛子作乱,一些书馆都黄了。我为了求学,奉家父所差,到这游学来。”
“噢!原来如此!哈哈,看方兄仪表堂堂,又有这红粉知己,羡慕!羡慕啊!哈哈!”刚说到这儿。就听见:“了不得了!长毛子进城了!”“长毛子来了!”
这玩意儿吓人不吓人?楼上吃饭的人一听这,心就像是给掏了一下!这张继庚赶紧把筷子放下,就站起来:“长毛子来了?能吗?我去看看!”三步并成两步,他下了楼了。
方谦侯没动地方,陆攀龙一听:不能啊!我爹率领两万多精兵到武穴布防,阻止长毛子进金陵。听说那仗还没打呢,怎么就跑到金陵来了?莫非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他这心“噔噔噔噔”,就跳成一个儿了。
单说那黑胖子张继庚,从楼上下来一看,吃饭的人都吓跑了,也不知道谁吵吵的?他三步两步到门前了,门前有琉璃灯,借着灯亮他一看,门旁围着一伙人,仰着脸往墙上看。
他挤到人群之后,抬头一看,贴着一张告示。那年头管这个告示叫街贴,黄纸写的街贴,用朱砂写的红字,大印盖着。他认得字,挤到后头一瞅:呀!真天命太平天国,左辅正军事东王杨。
杨秀清的布告,大致的意思是说:太平军不久就要攻占金陵,要求各行各业不必惊恐,各安生业,太平军保证秋毫无犯,大家放心。如果迎接太平军进城的,咱们是弟兄;反对太平军进城的,胆敢给官府当走狗的,格杀勿论,等等。
那阵儿读书人不太多,有个老头儿在前头探着身子还念:“太平天国说得有理。”张继庚这小子是个读书人,反动透顶,他一看这个,他就急了眼:“散!散!那有什么好看的?反动的妖言!妖言惑众!什么叫太平天国?乌合之众!长毛子就是土匪,你们懂不懂?唉,谁要再念,谁要把这事讲出去,要你们的狗命!”
老百姓一看,这家伙神气十足,不敢惹他,听他的言辞,大概沾官气,人们憋着气就散开了。就剩他自己了,这小子看了看,糨糊还没干呢,心说:这刚贴上的,噢,刚才有人喊,说长毛子进城,那是瞎吵吵,根本没进城!大概看见这张布告了,误以为长毛进了城。这是谁贴的?这人走得不远呢,糨糊还没干呢! 多大的胆子!莫非我们身边左右有长毛子?这还了得!我得马上禀报官府!
他过来,伸手想把这个街贴撕下来,想,拿着原封不动到官府去报案。他刚一伸手,肩膀头有人拍了一下。“谁?”他一回头,后边站着个小伙子,二十挂零的,年纪挺棒,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我,啊我,我要把它撕了。”“你好大胆子!你活腻味了?我告诉你,我已经派人到官府去报案去了,一会儿官差就来,你给撕了算怎么回事?莫非你私通匪类,你是长毛?”
“不不!我可不是!老兄,你可别误会,我最恨长毛了,我怎么能帮助长毛呢?”“好大的胆子!滚!唉!滚!”
张继庚这小子也不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灰溜溜地又回了饭馆,二次到了楼上,方谦侯正等着呢:“老兄,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瞎咋呼。有一张布告,好生的奇怪,不知道谁贴的!肯定是长毛子干的。我们这个城里头有了长毛了。可是刚才,我刚想揭下去报官,有个小子把我骂了一顿,也不知道他干什么的,黑灯瞎火的,我又没有帮手,我没敢惹他。我发现那家伙拧眉瞪眼的,是长毛?我怀疑那街贴是不是他贴的。”
陆攀龙一听,这脸也变了色了:“我说算了!别吃别吃了,今天晚上肯定要出事!伙计!算账!”红鸾吓得芳心乱跳,拉住方公子回了梨香院了。
红鸾把门关上了:“我已经有了把柄,今天那张街贴是不是你写的?我已经发现了你的行踪,掌握了你的证据。你要不跟我说实情,我必定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