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内容:卷第一百五十九,梁纪十五(公元545年—546年,共2年)
1 西魏与柔然头兵可汗密谋连兵讨伐东魏,高欢娶柔然公主
2 贺琛上疏陈述朝廷弊习,惹萧衍大怒驳斥
【原文】
高祖武皇帝十五
大同十一年(乙丑,公元545年)
春正月丙申,东魏遣兼散骑常侍李奖来聘。
东魏仪同尔朱文畅与丞相司马任胄、都督郑仲礼等,谋因正月望夜观打簇戏作乱,杀丞相欢,奉文畅为主。事泄,皆死。文畅,荣之子也;其姊,敬宗之后,及仲礼姊大车,皆为欢妾。有宠,故其兄弟皆不坐。
欢上书言:“并州,军器所聚,动须女功,请置宫以处配没之口。又纳吐谷浑之女以招怀之。”丁未,置晋阳宫。二月庚申,东魏主纳吐谷浑可汗从妹为容华。
魏丞相泰遣酒泉胡安诺槃陀始通使于突厥。突厥本西方小国,姓阿史那氏,世居金山之阳,为柔然铁工。至其酋长土门,始强大,颇侵魏西边。安诺槃陀至,其国人皆喜曰:“大国使者至,吾国其将兴矣!”
三月乙未,东魏丞相欢入朝于邺,百官迎于紫陌。欢握崔暹手而劳之曰:“往日朝廷岂无法官,莫肯举劾。中尉尽心徇国,不避豪强,遂使远迩肃清。冲锋陷阵,大有其人。当官正色,今始见之。富贵乃中尉自取,高欢父子无以相报。”赐暹良马。暹拜,马惊走,欢亲拥之,授以辔。
东魏主宴于华林园,使欢择朝廷公直者劝之酒。欢降阶跪曰:“唯暹一人可劝,并请以臣所射赐物千段赐之。”
高澄退,谓暹曰:“我尚畏羡,何况余人!”
然暹中怀颇挟巧诈。初,魏高阳王斌有庶妹玉仪,不为其家所齿,为孙腾妓,腾又弃之。高澄遇诸涂,悦而纳之,遂有殊宠,封琅邪公主。澄谓崔季舒曰:“崔暹必造直谏,我亦有以待之。”
及暹咨事,澄不复假以颜色。居三日,暹怀刺坠之于前。澄问:“何用此为?”
暹悚然曰:“未得通公主。”澄大悦,把暹臂,入见之。
季舒语人曰:“崔暹常忿吾佞,在大将军前,每言叔父可杀。及其自作,乃过于吾。”
夏五月甲辰,东魏大赦。
魏王盟卒。
晋氏以来,文章竞为浮华,魏丞相泰欲革其弊。六月丁巳,魏主飨太庙。泰命大行台度支尚书、领著作苏绰作《大诰》,宣示群臣,戒以政事,仍命:“自今文章皆依此体。”
王夫之曰:「苏绰之制治法,非道也,近乎道矣。宇文泰命绰作大诰,为文章之式,非载道之文也,近乎文矣。」
上遣交州刺史杨瞟讨李贲,以陈霸先为司马,命定州刺史萧勃会瞟于西江。勃知军士惮远役,因诡说留瞟。瞟集诸将问计,霸先曰:“交趾叛换,罪由宗室,遂使溷乱数州,逋诛累岁。定州欲偷安目前,不顾大计。节下奉辞伐罪,当死生以之,岂可逗桡不进,长寇沮众也!”遂勒兵先发。
瞟以霸先为前锋。至交州,贲帅众三万拒之,败于朱鸢,又败于苏历江口。贲奔嘉宁城,诸军围之。勃,昞之子也。
魏与柔然头兵可汗谋连兵伐东魏,丞相欢患之,遣行台郎中杜弼使于柔然,为世子澄求婚。
头兵曰:“高王自娶则可。”
欢犹豫未决。娄妃曰:“国家大计,愿勿疑也。”世子澄、尉景亦劝之。欢乃遣镇南将军慕容俨往聘之,号曰蠕蠕公主。
秋八月,欢亲迎于下馆。公主至,娄妃避正室以处之。欢跪而拜谢,妃曰:“彼将觉之,愿绝勿顾。”
头兵使其弟秃突佳来送女,且报聘。仍戒曰:“待见外孙乃归。”
公主性严毅,终身不肯华言。欢尝病,不得往,秃突佳怨恚,欢舆疾就之。
冬十月乙未,诏有罪者复听入赎。
东魏遣中书舍人尉瑾来聘。
乙未,东魏丞相欢请释邙山俘囚桎梏,配以民间寡妇。
十二月,东魏以侯景为司徒,中书令韩轨为司空。戊子,以孙腾录尚书事。
魏筑圜丘于城南。
散骑常侍贺琛启陈四事:
其一以为:“今北边稽服,正是生聚教训之时,而天下户口减落,关外弥甚。郡不堪州之控总,县不堪郡之裒削,更相呼扰,惟事征敛,民不堪命,各务流移,此岂非牧守之过欤!东境户口空虚,皆由使命繁数,穷幽极远,无不皆至,每有一使,所属搔扰,驽困守宰,则拱手听其渔猎,桀黠长吏,又因之重为贪残,纵有廉平,郡犹掣肘。如此,虽年降复业之诏,屡下蠲赋之恩,而民不得反其居也。”
其二以为:“今天下所以贪残,良由风俗侈靡使之然也。今之燕喜,相竞夸豪,积果如丘陵,列肴同绮绣,露台之产,不周一燕之资,而宾主之间,裁取满腹,未及下堂,已同臭腐。又,畜妓之夫,无有等秩,为吏牧民者,致赀巨亿,罢归之日,不支数年,率皆尽于燕饮之物、歌谣之具。所费事等丘山,为欢止在俄顷,乃更追恨向所取之少。
如复傅翼,增其搏噬,一何悖哉!其余淫侈,著之凡百,习以成俗,日见滋甚。欲使人守廉白,安可得邪!诚宜严为禁制,道以节俭,纠奏浮华,变其耳目。夫失节之嗟,亦民所自患,正耻不能及群,故勉强而为之。苟以纯素为先,足正凋流之弊矣。”
其三以为:“陛下忧念四海,不惮勤劳,至于百司,莫不奏事。但斗筲之人,既得伏奏帷扆,便欲诡竞求进,不论国之大体,心存明恕。惟务吹毛求疵,擘肌分理,以深刻为能,以绳逐为务。迹虽似于奉公,事更成其威福,犯罪者多,巧避滋甚,长弊增奸,实由于此。诚愿责其公平之效,黜其谗慝之心,则下安上谧,无侥幸之患矣。”
其四以为:“今天下无事,而犹日不暇给,宜省事、息费,事省则民养,费息则财聚。应内省职掌各检所部:凡京师治、署、邸、肆及国容、戎备,四方屯、传、邸治,有所宜除,除之,有所宜减,减之。兴造有非急者,征求有可缓者,皆宜停省,以息费休民。故畜其财者,所以大用之也,养其民者,所以大役之也。若言小事不足害财,则终年不息矣。以小役不足妨民,则终年不止矣。如此,则难可以语富强而图远大矣。”
启奏,上大怒,召主书于前,口授敕书以责琛。大指以为:
“朕有天下四十余年,公车谠言,日关听览,所陈之事,与卿不异,每苦倥偬,更增惛惑。
卿不宜自同阘茸,止取名字,宣之行路,言:‘我能上事,恨朝廷之不用。’何不分别显言某刺史横暴,某太守贪残,尚书、兰台某人奸猾,使者渔猎,并何姓名?取与者谁?明言其事,得以诛黜,更择材良。
又,士民饮食过差,若加严禁,密房曲屋,云何可知?傥家家搜检,恐益增苛扰。若指朝廷,我无此事。昔之牲牢,久不宰杀,朝中会同,菜蔬而已。若复减此,必有《蟋蟀》之讥。若以为功德事者,皆是园中之物,变一瓜为数十种,治一菜为数十味。以变故多,何损于事!
“我自非公宴,不食国家之食,多历年所。乃至宫人,亦不食国家之食。凡所营造,不关材官及以国匠,皆资雇借以成其事。勇怯不同,贪廉各用,亦非朝廷为之傅翼。卿以朝廷为悖,乃自甘之,当思致悖所以!
卿云‘宜导之以节俭’,朕绝房室三十余年,至于居处不过一床之地,雕饰之物不入于宫。受生不饮酒,不好音声,所以朝中曲宴,未尝奏乐,此群贤之所见也。朕三更出治事,随事多少,事少午前得竟,事多日昃方食,日常一食,若昼若夜。昔要腹过于十围,今之瘦削才二尺余,旧带犹存,非为妄说。为谁为之?救物故也。
“卿又曰‘百司莫不奏事,诡竞求进’,今不使外人呈事,谁尸其任!专委之人,云何可得?古人云:‘专听生奸,独任成乱。’二世之委赵高,元后之付王莽,呼鹿为马,又可法欤?
卿云‘吹毛求疵’,复是何人?‘擘肌分理’,复是何事?治、署、邸、肆等,何者宜除?何者宜减?何处兴造非急?何处征求可缓?各出其事,具以奏闻!富国强兵之术,息民省役之宜,并宜具列!若不具列,则是欺罔朝廷。倚闻重奏,当复省览,付之尚书,班下海内,庶惟新之美,复见今日。”
琛但谢过而已,不敢复言。
上为人孝慈恭俭,博学能文,阴阳、卜筮、骑射、声律、草隶、围棋,无不精妙。勤于政务,冬月四更竟,即起视事,执笔触寒,手为皴裂。自天监中用释氏法,长斋断鱼肉,日止一食,惟菜羹,粝饭而已,或遇事繁,日移中则嗽口以过。身衣布衣,木绵皂帐。一冠三载,一衾二年。后宫贵妃以下,衣不曳地。性不饮酒,非宗庙祭祀、大飨宴及诸法事,未尝作乐。虽居暗室,恒理衣冠,小坐盛暑,未尝褰袒。对内竖小臣,如遇大宾。然优假士人太过,牧守多浸渔百姓,使者干扰郡县。又好亲任小人,颇伤苛察。多造塔庙,公私费损。江南久安,风俗奢靡。故琛启及之。上恶其触实,故怒。
臣光曰:
梁高祖之不终也,宜哉!夫人君听纳之失,在于丛脞,人臣献替之病,在于烦碎。是以明主守要道以御万机之本,忠臣陈大体以格君心之非。故身不劳而收功远,言至约而为益大也。观夫贺琛之谏未至于切直,而高祖已赫然震怒,护其所短,矜其所长。诘贪暴之主名,问劳费之条目,困以难对之状,责以必穷之辞。自以蔬食之俭为盛德,日昃之勤为至治,君道已备,无复可加,群臣箴规,举不足听。如此,则自余切直之言过于琛者,谁敢进哉!由是奸佞居前而不见,大谋颠错而不知,名辱身危,覆邦绝祀,为千古所闵笑,岂不哀哉!
上敦尚文雅,疏简刑法。自公卿大臣,咸不以鞫狱为意。奸吏招权弄法,货赂成市,枉滥者多。大率二岁刑已上岁至五千人。徙居作者具五任,其无任者著升械。若疾病,权解之,是后囚徒或有优、剧。时王侯子弟,多骄淫不法。上年老,厌于万几,又专精佛戒,每断重罪,则终日不怿,或谋反逆,事觉,亦泣而宥之。由是王侯益横,或白昼杀人于都街,或暮夜公行剽劫,有罪亡命者,匿于王家,有司不敢搜捕。上深知其弊,溺于慈爱,不能禁也。
魏东阳王荣为瓜州刺史,与其婿邓彦偕行。荣卒,瓜州首望表荣子康为刺史。彦杀康而夺其位。魏不能讨,因以彦为刺史,屡征不至,又南通吐谷浑。丞相泰以道远难于动众,欲以计取之。以给事黄门侍郎申徽为河西大使,密令图彦。
徽以五十骑行,既至,止于宾馆。彦见徽单使,不以为疑。徽遣人微劝彦归朝,彦不从,徽又使赞成其留计,彦信之,遂来至馆。徽先与州主簿敦煌令狐整等密谋,执彦于坐,责而缚之,因宣诏慰谕吏民,且云:“大军续至。”城中无敢动者,遂送彦于长安。泰以徽为都官尚书。
【原文华译】
高祖武皇帝十五
大同十一年(公元545年)
1 春,正月十七日,东魏派兼散骑常侍李奖出使南梁报聘。
2 东魏仪同尔朱文畅与丞相司马任胄、都督郑仲礼等,密谋利用正月十五观看“打簇戏”的时机作乱,杀丞相高欢,奉尔朱文畅为主。事情泄露,全部被处死。尔朱文畅,是尔朱荣之子。他的姐姐,过去是敬宗元子攸的皇后,现在与郑仲礼的姐姐郑大车都是高欢的妾,备受宠爱,所以只诛杀他们本人,兄弟们都没有连坐。
高欢上书说:“并州是生产军事武器和装备的地方,需要妇女纺织劳动,请设置行宫,以收容被罚没或发配的女囚。再者,陛下应该娶吐谷浑的女儿,以招抚他。”
正月二十八日,设置晋阳宫。
二月十一日,东魏主元善见纳吐谷浑可汗的堂妹为容华(较低级别的嫔妃)。
3 西魏丞相宇文泰派酒泉匈奴人安诺槃陀始通使于突厥。突厥本是西方小国,姓阿史那氏,世代居住在金山之南,为柔然做铁匠。到了酋长土门统治时期,开始强大,颇为侵扰西魏西部边境。安诺槃陀到了突厥,其国人都喜悦道:“大国使者到来,我们国家将要兴起了!”
4 三月十六日,东魏丞相高欢到邺城朝见,百官都到紫陌迎接。高欢握着崔暹的手,慰劳他说:“以前朝廷岂无法官,只是他们不肯纠查弹劾。中尉尽心徇国,不避豪强,于是让远近肃清。能冲锋陷阵的,大有其人;而能做官刚正的,今天我才见到。你的富贵,是自己凭本事换来的,高欢父子无以相报。”赐给崔暹良马。崔暹下拜,马惊走,高欢亲自拉住马,把马辔授给崔暹。
东魏主元善见在华林园设宴,让高欢向朝廷官员中最公正正直的人劝酒。高欢走下台阶,跪下说:“唯独崔暹一人有资格接受我劝酒,同时请把刚才宴会前射箭比赛,臣得到的一千匹绸缎赏赐,转赐给他。”
高澄退下后,对崔暹说:“我尚且畏惧羡慕你,何况别人!”
但是,崔暹心中自有他机巧狡诈的一面。当初,高阳王元斌有一个庶出的妹妹元玉仪,不为家人所齿,做孙腾的家妓,孙腾又把她抛弃了。高澄在路上与她偶遇,喜欢她,纳她为妾,于是她特别受宠,被封为琅琊公主。高澄对崔季舒说:“崔暹必定要来找我进谏,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等到崔暹来谈公事,高澄就一脸严肃,不给他好脸色。过了三日,崔暹怀里的名帖掉在地上。高澄问:“带着名帖干啥?”
崔暹悚然说:“还没有拜见公主。”高澄大悦,把着崔暹的手臂,进去见元玉仪。
崔季舒对人说:“崔暹时常忿忿地说我谄媚,在大将军跟前,总说我这个叔父该杀;看他自己谄媚起来,比我高多了!”
5 夏,五月二十六日,东魏大赦。
6 西魏太傅王盟去世。
7 晋朝以来,文章竞相攀比浮华,西魏丞相宇文泰想要革新除弊。六月十日,西魏主在太庙祭祀。宇文泰命大行台度支尚书、领著作苏绰作《大诰》,宣示群臣,劝诫大臣勤于政事;并下令说:“以后文章都按照这种文体。”
8 南梁皇帝萧衍派交州刺史杨瞟讨伐李贲,以陈霸先为司马,命定州刺史萧勃与杨瞟在西江会合。萧勃知道军士们不愿意远征,于是诡秘地劝说杨瞟也留下。
杨瞟集合诸将问计,陈霸先说:“交趾叛变,罪由宗室激起,扰乱数州,几年都不能平定。萧勃只管偷安于眼前,不顾大计。您奉命讨伐有罪之人,应当生死不顾。岂可逗留不进,长贼寇志气,灭自家威风!”于是勒兵先发。
杨瞟任命陈霸先为前锋。到了交州,李贲率众三万抵抗,先败于朱鸢,又败于苏历江口。李贲逃奔嘉宁城,诸军进兵包围。萧勃,是萧昺之子。
9 西魏与柔然头兵可汗密谋连兵讨伐东魏,丞相高欢很担忧,派行台郎中杜弼出使柔然,为世子高澄求婚。头兵可汗说:“高王自己娶就可以。”
高欢犹豫未决。娄妃说:“国家大计,希望您不要再犹豫。”世子高澄、尉景也劝他。高欢于是派镇南将军慕容俨前往礼聘,号称蠕蠕公主。
秋,八月,高欢亲自到下馆迎亲。公主到了之后,娄妃让出正室给她。高欢向娄妃跪拜感谢,娄妃说:“她会察觉的,希望您与我断绝来往,不要来看我。”
头兵可汗派他的弟弟秃突佳来送女儿,并报聘,告诫他说:“等看见生下外孙再回来。”
公主性格严肃刚毅,终身不肯说汉话。有一次高欢生病,无法前往,秃突佳怨忿,高欢只好扶病上轿前往。
10 冬,十月十四日(原文乙未,根据柏杨考证修改),南梁皇帝下诏,恢复允许有罪者用钱赎罪的制度。
11 东魏派中书舍人尉瑾出使南梁报聘。
12 乙未(十月无此日),东魏丞相高欢请释放在邙山战役中俘虏的西魏战俘,并将民间寡妇与他们婚配。
13 十二月,东魏任命侯景为司徒,中书令韩轨为司空。十二月十四日,任命孙腾为录尚书事。
14 西魏筑祭天的圜丘于长安城南。
15 南梁散骑常侍贺琛启奏,陈述四事:
其一,认为:“如今北边(东魏)已经向我们稽首顺服(这句话吹牛了),正是生聚教训之时,而今天下户口减落,边关之外,尤其严重。郡不堪州的压榨,县不堪郡的剥削,更是互相骚扰,横征暴敛,民不堪命,各自流亡他乡,这岂不是州牧郡守之过!东部户口空虚,都是因为朝廷派去各种摊派的钦差太多,穷幽极远的地方,也没有放过一个,钦差所到之处,骚扰县邑,懦弱的县令,则拱手听其渔猎,狡黠的长吏,又乘机加倍贪残,就算有清廉公平的县官,郡里也不会放过他们。如此,虽然每年都颁布减免税赋徭役,让百姓恢复生业的诏书,但百姓仍然不能返回故土家园。”
其二,认为:“如今天下郡守县宰之所以贪婪残暴,都是风俗奢靡使然。如今的宴会,竞相攀比夸耀豪富,水果堆成山,菜肴摆得像绣花的绸缎,汉文帝当年盖露台花了一百金,那钱放到今天都不够一次酒席的开支!而宾主之间,也不过吃饱而已,人还没下桌,菜肴已经撤下抛弃,变成腐臭。再者,什么人可以畜养歌伎,也没有等级规定,身为牧民的官吏,搜刮到亿万家财,退休回家之后,也支持不了几年,就全被这种豪华宴会和歌舞用具消耗一空。
花费的是金山银山,得到的不过是片刻欢愉,于是更加追恨在任时捞得太少!如果有机会再回来做官,一定变本加厉,吞噬民财,这是何等荒悖!其余各种荒淫奢侈之事,再写一百条也不够,习以成俗,一天比一天严重。再想要郡守们清廉,还做得到吗?应该严格禁制,教导大家节俭,纠察举报浮华之事,改变他们的耳目所欲。人们并不愿意失去操守,只是耻于赶不上别人,所以勉强为之;如果朝廷能以淳厚朴素为先,一定可以矫正流弊。”
其三,认为:“陛下忧念四海,不惮勤劳,至于百官,无不上奏言事。但是,一些斗筲小人,得了这种机会,就想用诡计手段,谋求升迁,不论国之大体,不心存宽厚;唯务吹毛求疵,专门深挖别人的过失,以苛刻为务,想方设法,把别人绳之以法。表面上是为了国家,实际上是自己作威作福,犯罪的人越来越多,而逃避法律惩罚的路子也越来越广,增长了弊病,增加了邪恶,原因都在这里。如果能要求他们有公平之心,摒弃内心的奸诈,则在下位的人可以安心,在上位的人可以清净,就不会再有人心存侥幸。”
其四,认为:“如今天下无事,但劳民伤财的事情却好像永远也做不完,应该减少工程,节省开支,工程减少了,百姓得到休养生息,开支减少,财富就能积聚起来。朝廷各部门,应自纠自查,不要大兴楼堂馆所:凡京师所有官署、官邸、市场及礼乐、车服、旗章、军事装备,四方各驻军基地、驿站、宾馆,凡是应该废除的,一概废除;可以裁减的,一律裁减。不是急需的建筑,不是急需的差役,最好全部停止,以息费休民。这样畜积财富,是为了真有大用的时候有得用;休养百姓,也是为了将来有大战役、大工程时能够征调。如果说小事不足害财,就终年不息;如果认为小役不足妨民,则终年不止。如此,就难说怎么让国家富强,而图谋远大了。”
奏书递上去,皇帝萧衍大怒,把主书召到跟前,口授敕书以斥责贺琛。大意是:
“朕有天下四十余年,从公车转来的谏言,每天都会听到,所陈述的事情,跟你说的也差不多,只是苦于公务繁多紧迫,也不想让这些琐事来添乱。
你不应该跟那些烂人一样,只是为了自己扬名,在道路上宣扬,说:‘我能上事,只恨朝廷不用我的话。’你为什么不分别明说:某刺史横暴,某太守贪残,尚书、兰台某人奸猾,使者渔猎百姓。他们都姓甚名谁?他们向谁索取?谁又给了他们?你把具体事实明说,我也可以诛杀罢黜,更择良才。
再者,士民饮食过分奢侈,如果朝廷要加以严禁,那各家各户,房屋密集,曲里拐弯,朝廷怎么能知道?如果挨家挨户去搜检,恐怕更增苛扰。如果你所指的是朝廷,那我没有这样的事。之前祭祀用的牺牲太牢,早就不再宰杀,朝中宴会,菜蔬而已;如果还要减省,恐怕人家要讥刺我是《蟋蟀》了(《蟋蟀》是《诗经》里的一篇,讥讽鲁僖公过分节俭,不合礼仪)。如果你是指我做的佛事功德,那用的都是自家菜园里的蔬菜,一种瓜做成几十种菜,一种菜做成几十种味道;因为变化,所以显得多,又有何奢侈浪费可言!
“我的宴会,都是私宴,不是公宴,从来不用国家的钱,这么多年来,下到宫人,都不吃国家之食。我所营造的工程,也不用材官及国匠,都是我自己私人出钱,雇人完成。官员有勇有怯,有贪有廉,各有各的用处,也不是朝廷给他们插上翅膀,放他们出去作恶!你认为朝廷有错,你自己不也甘之若饴吗?你应该想想,让朝廷犯错的人是谁(意思是说贺琛自己也奢侈)!
你说:‘应该导之以节俭。’朕断绝房事三十余年,所住的房间不过一床之地,宫中没有雕饰之物;平生不饮酒,不好音乐,所以朝中宴会,也未尝奏乐,这是大家都看见的。朕三更天就起床治事,随事多少,事少时中午可以处理完毕,事多时到太阳偏西才能吃饭,一天就吃一餐,不分昼夜;以前我腰围超过十尺,如今瘦削,才二尺有余,旧的腰带还在,不是我妄说。我这是为了谁?不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吗?
“你又说:‘百官无不奏事,用诡计谋求升官。’如今不让百官奏事,那让谁来奏事?难道专门委派一个人负责奏事吗?那会得到什么?古人云:‘专听生奸,独任成乱。’如果专听一个人的话,就委任给一个人,就像秦二世委任赵高,王政君托付给王莽,指鹿为马,又值得效法吗?你说‘吹毛求疵’,是指何人?‘擘肌分理’,又是何事?要裁减官署、官邸、市场,你具体说,哪一所应该裁除?哪一所应该缩减?哪一处兴造不是急务?哪一处征求可以缓行?
每一件你都说具体,然后再奏闻!富国强兵之术,息民省役之宜,你都具体一条条列出来!如果没有具体条目,就是欺罔朝廷。我拿到你重新上奏的奏书之后,再详细阅览,并批转给尚书省,正式向全国颁布,让除旧布新的善政美德能出现在今世。”
贺琛只能承认自己错误,不敢再说。
皇帝为人,孝慈恭俭,博学能文,阴阳、卜筮、骑射、声律、书法、围棋,无不精妙。勤于政务,冬天四更天就起床视事,执笔批阅奏章,手都冻得皴裂了。自天监年开始修佛,长期斋食,不吃鱼肉,每天就吃一顿饭,只有菜羹粗粮而已,有时遇到事务繁重,到了中午就漱漱口,也不吃饭。身穿布衣,木绵床帐,一顶帽子戴三年,一条棉被盖二年,后宫贵妃以下,长裙都不拖到地面。也不饮酒,除非宗庙祭祀、大宴会及诸法事,未尝演奏音乐。就算独坐在幽暗的房间里,也衣冠端正,大热天小坐,也未尝卷起袖子或露出手臂。对宫内的小臣奴仆,也像面对国宾一样彬彬有礼。
但是,对士人太过宽大,州牧、郡守大多渔猎百姓,使者干扰郡县。又好亲任小人,挑剔别人的小毛病。多造佛塔寺庙,公款私财都没少花。江南久安,风俗奢靡。所以贺琛启奏进谏。皇帝厌恶他说到实情痛处,所以发怒。
【司马光曰】
梁高祖不能善终,也是应得的吧!人主听人进谏,容易犯的毛病在于细碎而无大略;人臣进谏的毛病也在于烦碎。所以,明主以掌握大方向和关键,为驾御万机之本;忠臣也陈述大体,以格正君心之非。如此,身体不必劳苦,而功效长远,言辞简约,而获益甚大。
看贺琛的谏言,并不算多么切直,而高祖已赫然震怒,护自己的短,夸矜自己所长;诘问贪暴之人具体名字,问劳费的具体是哪个项目,知道贺琛难以回答,故意去刁难他,让他理屈词穷。
自以为蔬食之俭为自己盛德,日夜操劳为天下大治,自己做君王,已经够可以了,群臣的箴规,也就不足为听。如此,其他那些切直之言还超过贺琛者,谁还敢说话!于是,奸佞居前,视而不见(指朱异、周石珍、萧正德之徒),大谋颠错,而不自知(指之后接受侯景而又出卖侯景),名辱身危,邦国颠覆,宗庙绝祀,为千古所笑,岂不哀哉!
16 南梁皇帝崇尚文雅,疏远忽视刑法,自公卿大臣,都不把司法当回事。奸吏们就招权弄法,收受贿赂,像市场一样公开交易,被冤枉滥杀的人很多。大概被判处两年以上徒刑的,每年有五千人;被罚做苦工的,分为五种(木匠,铁匠,皮匠,染匠,窑工),没有专长的,则戴上脚镣,关进牢房;如果生病,可以暂时解下,于是囚徒能有钱行贿的,没病也说有病,可以解下;没钱行贿的,有病也不能解,更加剧痛楚。当时王侯子弟,多骄淫不法。皇帝年老,厌倦政事,又专精佛门戒律,每次裁决重罪,则终日感到凄凉;遇到谋反的大逆之罪,事情被发觉后,他也哭泣而宽宥。于是王侯们更加骄横,甚至白天在大街上杀人,或者暮夜公行抢掠,有犯罪亡命的,藏匿于亲王家中,有司也不敢搜捕。皇帝自己也深知其弊,而溺于慈爱,不能禁止。
17 西魏东阳王元荣为瓜州刺史,与女婿邓彦同行。元荣去世,瓜州地方望族上表,请以元荣的儿子元康为刺史,邓彦杀元康而夺其位。西魏不能征讨,就以邓彦为刺史,屡次征召他进京,他都不去,又南通吐谷浑。丞相宇文泰认为道路遥远,难于兴师动众,决定计取,以给事黄门侍郎申徽为河西大使,密令他对付邓彦。
申徽只带五十骑兵,到了之后,住宿在宾馆。邓彦见申徽单人出使,不以为疑。申徽派人暗中劝邓彦归朝,邓彦不从;申徽于是公开赞成他留下,邓彦相信他的真心,于是来宾馆相见。申徽事先已与州主簿、敦煌人令狐整等密谋好了,就在座位上将邓彦逮捕,斥责并捆缚;然后宣诏慰谕吏民,并且说“大军陆续就到”,城中无人敢动,于是申徽将邓彦送到长安。宇文泰擢升申徽为都官尚书。
【学以致用】
这一篇思考几点
01,职场上很多行为不要太当真,因为别人可能在演戏,而你却信以为真
季舒语人曰:“崔暹常忿吾佞,在大将军前,每言叔父可杀。及其自作,乃过于吾。”
高欢,高澄,崔暹他们都在心领神会的配合做事,相互需要,互相成就
崔暹更是明白自己的行为对于老板的价值所在,同时又晓得变通,让老板儿子开心,也等同于让老板开心
02,在大略面前,很多事情需要妥协
包括委屈也需要自己吞下
娄妃曰:“国家大计,愿勿疑也。”世子澄、尉景亦劝之。
高欢有个好老婆,有大格局。 他能起家也是因为他老婆家里的资助
另外,为什么说很多事情要妥协呢
1是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
2是,有时候需要带着问题前进,可能问题在前进过程中就因形式变化而自动消失了
头兵使其弟秃突佳来送女,且报聘。仍戒曰:“待见外孙乃归。”
头兵可汗为什么要弟弟等到生下外孙才回?
生下的外孙就是高欢的嫡子,是可以取代高澄地位的
东魏公司的实控人是高欢,高欢的嫡子未来成为东魏的实控人,就是头兵可汗的外孙
逻辑上没毛病。但是事实上差别很大
历史上真正由嫡子继位的很少,真正靠的还是自身的实力。
所以,有资格不代表结果,一切都要不断争取。
高澄他们一家估计都晓得这种情况,尤其是高澄,他也没办法,留到后面再解决。
我们有时候会遇到很多不顺心的难关,但也没关系,在妥协中前进,跟着时间发展,留到以后解决。
03,贺琛的上疏与萧衍的回答真是精彩,值得细看10遍
精彩内容看原文好了,几点感受
1,智足以拒谏,文足以饰非,这句话用到萧衍身上很合适
2,有些老板的错误是不解决问题,而是只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没有解决方案提什么问题?.....其实不是所有人都有解决问题的方案,如果级别很低,眼里所看到的公司资源,数据,资讯,信息太少,他就想不出解决方案)
3,一个人很聪明,就会陷入到“自私”陷阱
所谓自私,就是眼里只关注自己的所言所行,却看不到更广阔的东西
这就像看西方油画与中国画的区别
西方油画是把个人放大,中国画是天地山水广阔,个人渺小
梁武帝各个方面都会,都精通,然后在大政方针方面走错了道而不自知。
4,只关注少数人的“小仁政”,却忽略大多数人的“大仁政”
一个科学治理的国家,需要用得着动不动就“大赦”么?
你这一启动“大赦”,那么被暴徒造成伤害的家庭,百姓怎么办?
5,昨天发了一个说说,到底是伟大的老板创造了伟大的机制?还是伟大的机制成就了伟大的个人?
这个机制,也可以指平台
那么,老板与平台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平台搞得好,老板就荣耀,成为伟大,
平台不行,就会把老板吞噬掉,哪怕是自己是平台创始人也是一样。
支撑平台稳健的,是治理理念和治理机制
萧衍忽略了这一点,南朝梁公司这个平台就会垮,就会把萧衍老板吞噬掉。
6,身居高位,却不思进取,失掉野性,不为大多数人谋利益,就是国贼
7,看萧衍这种语气语调,不由得想起某些人的身影,莫名的熟悉
但归根结底,还得反观自身
对比下自己有没有出现萧衍的这种行为,
不听建议,不解决问题,而解决给自己提出问题的人,条件反射式的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