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今夏趴着门缝向里张望,袁大娘背对门坐着,一动也不动,“咦?娘也没睡,在干嘛?”悄悄推开门,蹑手蹑脚走到娘身后,伸长了脖子看,原来袁大娘手里正摆弄着一块手帕,还伴有轻微的啜泣声。
袁今夏深呼吸了几下,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才轻轻唤了一声,“娘~”
袁大娘听见,忙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转过身,笑道,“闺女,怎么还没睡?”
袁今夏坐下来,轻声问道,“娘,您在想什么?”
袁大娘看了看手中的罗帕,将它展开来,抖了一下,“闺女,你可还有印象?”
袁今夏仔细看了看,这块罗帕应是男子所用之物,用的是上等的苏州丝绸,心中奇道,“娘怎的会有这样的帕子?”便摇了摇头。
袁大娘笑着伸出手指点了点袁今夏的额头,说道,“你呀,记事太晚,这块手帕是你的随身之物,亏得你都忘了。”
“我的?”袁今夏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娘,我怎会有这么贵重的手帕?还是……男子所用之物,您一定记错了。”
“不会的,”袁大娘轻轻抚着手帕,说道,“当年娘从堂子里将你领回家,你全身上下脏兮兮的,娘就给你烧了热水洗澡,洗得干干净净,原来竟是个十分俊俏的小丫头,尤其听见你脆声声地喊我娘的时候,娘心里欢喜极了,娘浆洗你换下来的脏衣服时,在你的内衣口袋里发现了这块手帕。”
“我的衣服里发现的?”
“是啊,娘当时以为这一定是你亲生父母留下来的,便洗干净收了起来,想着将来有一日万一用得上,后来你慢慢长大,娘越来越舍不得你,娘知道你思念亲生父母,暗中一直在寻找,可娘……”袁大娘擦了擦泪,“是娘对不起你,早该拿出来给你。”
“娘,您说什么呀?”袁今夏抱住娘,“莫说我已经找到亲生父母了,就算找不到,这块手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在我心里,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您也是我的亲娘,难道您不想要我了么?”
“傻丫头,又说傻话,”袁大娘抹掉眼泪,将手帕递到袁今夏手里,“闺女,你就要出嫁了,娘将它还给你,你的亲生父母都不在了,权当是留个念想吧。”
袁今夏颤抖着手接过来,仔细看着手帕,心里默默唤着,“爹,娘,”眼前开始模糊。
袁大娘站起身,走到门口四下里警觉地看了看,将门关好,落了栓,返身回来取了一个小箱子出来,打开箱子,原来里面是两个灵牌,上面分别写着“夏长青”、“林荷”。袁大娘将灵牌立在案上,寻了帕子擦了擦,才轻声唤道,“闺女,过来。”
袁今夏走过来,见到灵牌上的名字,瞬间控制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闺女,给你爹娘叩个头吧。”
袁今夏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眼泪“叭嗒叭嗒~”地一颗跟着一颗落在地上。
袁大娘将人扶起来,将灵牌又收了起来,安慰道,“好闺女,现在还不是时候,将来你爹娘若有平反的一日,咱们再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袁今夏一把抱住袁大娘,又无声地哭了一会儿才止住眼泪,“娘,您怎会有这个?您不是不识字的么?”
“这是娘和你姨商量做的,来兴隆县时,娘偷偷带出来了,你要出嫁了,总得给你亲生的爹娘叩个头啊。”
“娘~”袁今夏又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好闺女,好闺女,再哭下去,娘心疼,你亲生的爹娘在天上看着也会心疼的。”
半晌,娘俩才稳住了情绪,坐了下来。袁今夏将手中的罗帕展开来,仔细看着,突然发现不对,眼睛瞪得溜圆,惊呼了一声,“不对呀,娘,这不是……”
“不是什么?”袁大娘见袁今夏不说了,忙也向手帕上看去,“可是发现什么了?”
“娘,您看这里,”袁今夏用手指着手帕的一角,那里分明绣着一个“绎”字。
袁大娘不识字,自然认不得,左看右看,也未看出什么名堂来。
袁今夏翻过来掉过去的看,疑惑顿生,“这是男子所用之物,若说这是父亲夏长青的遗物,怎会绣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字在上面?这块手帕是上等的苏州丝绸所制,拥有之人必定出在富贵之家,京城的富家子弟名字中带有这个绎字的,恐怕只有大人了,难道这块手帕和大人有关?”
“闺女啊,难不成这块手帕不是你的?我就说嘛,你在堂子里,身上就算有好东西也早被搜刮了去,哪会留下来?想必这块帕子也是你无意中捡到的,便揣在了怀里,既是如此,给你无益,”袁大娘说着伸手去拿。
袁今夏急忙抓在手里,笑道,“娘,管它哪来的,反正当初在我身上了,那便是我的,现在娘将它给我,就像娘说的,权当是个念想吧。”说着将手帕揣进怀里,搂住娘的脖子,撒娇道,“娘,今晚我想和您一起睡。”
袁大娘嗔道,“你这个臭丫头,自打十五岁进了六扇门,便再没跟娘这样撒娇过。”
“嘿嘿,娘~人家那不是长大了么?”袁今夏边说边甩了鞋袜钻到被窝里,“都做了捕快了,哪还能再跟娘撒娇,岂不是让人笑话?”
袁大娘也躺了下来,笑道,“再有一个月就满二十了,你现在这样,就不怕被人笑话了么?”
“打住,娘,二十就二十嘛,您不要总挂在嘴边,又将我和别人家的闺女比,别人家的闺女像我这般大的都生儿育女了,都抱了三个娃了,都……”
袁大娘看着自家闺女学着自己的模样,笑得不行,嗔道,“你还知道啊?娘啊看人家眼馋得很,巴不得赶快将你嫁出去。”
“那您也不能三天两头地托人给我相亲啊,我都快成六扇门的笑料了。”
“爱谁笑谁笑,我自己的闺女,我不心疼,难道别人会心疼?”
“您心疼我,就要将我嫁出去啊?”
“娘那时总寻思着,若能寻个好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待你好,娘就放心了,娘万一哪一天……”
“好了,好了,娘,咱不提那些事了,您看,您闺女这不是嫁出去了么?还嫁得称心如意,您也满意。”
袁大娘将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嗔道,“没羞,还没成亲呢,就张嘴闭嘴嫁呀嫁的,娘可告诉你,成了亲以后,可要稳稳性子,那陆府啊,大得很,下人又多,千万莫让人看轻了去。”
“知道了,娘,您放心吧,大人待我好着呢,他哪能看着我被人欺负?再说了,您闺女是那容易被欺负的么?”
“那倒是,小时候,你可是街中一霸,那附近的孩子都叫你大王。”
“娘,我那么小,就那样凶巴巴的样子,您有没有后悔将我带回家了?”
“傻丫头,娘这辈子都不后悔,娘知道,你是听不得那些孩子瞎嚷嚷你是没人生的野种,听不得他们侮辱娘是一个没了男人的寡妇,娘更知道,你是一个多么懂事孝顺的孩子,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从不在娘面前流露出来,总是小手叉着腰对娘说,娘,咱们不怕,有我护着娘,看谁敢欺负您?”
“娘~您不也是一样?若是谁欺负我了,您会拿着扫帚将她们都打跑。您知道那些流言蜚语定是伤到我了,便见谁跟谁说,这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亲生的闺女,您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你就是我亲生的,旁人说什么都不作数。”
“你呀,就是犟,跟着你师父练武、学习那个什么追踪术,这些倒没什么,后来竟然嚷着要进六扇门,一个女娃子,却要干打杀杀的活儿,娘渐渐地也明白了,你是舍不得娘日夜劳作,进了六扇门有俸禄,你是想替娘分担,还有,你是想借机寻找你的亲生父母,娘虽然不舍,又心疼,也只能应了。”
“若说起此事来,今夏觉得对不起娘,进了六扇门,早出晚归是常有的事,抓贼受伤,偶尔还要夜里巡逻,害得娘日夜为我担惊受怕。”
“闺女,过去的事儿,咱不提了,啊,都过去了,以后,你好好地做你的陆府夫人,只要你平安喜乐,娘就开心。”
“娘,就算嫁给大人了,捕快我也还是要做的,就看有什么办法能调回六扇门了。”
“什么?你还要做捕快?”袁大娘“腾”地一下坐起来,“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意思?”
“娘,您别激动,别激动,听我说,”袁今夏也起身将娘搂在怀里,缓缓说道,“娘您放心,我不给您丢脸,也不会让陆府蒙羞,我与大人商议好了,大人是同意的。”
“不是,你们……我……”
“还有啊,娘,您放心,我保证,不耽误您抱外孙。”
袁大娘听到这句话“噗嗤”就笑了,“好,以前你做捕快,我ri夜悬心,如今有陆绎在,他是你未来的夫君,既是他允了,他又能护着你,我也就能安心许多。但是,你要记住你刚刚说的话。”
袁今夏重新躺下去,耍赖地口吻说道,“我说什么了?我可不记得了。”
“坏丫头,你不记得了,我就让你好好长长记性,”袁大娘伸手去挠袁今夏的咯吱窝。
“娘,娘,饶了我吧,我记得,记得……”袁今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是夜,娘俩回忆起许多过去的时光,一会笑一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