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曾经有过一台 mp3,那里面一定会有一首《黄昏》。
这首歌的作者周传雄,曾经是小虎队预备成员,20岁出道成为“小刚”,30岁转型成为“情歌教父”,40岁患病隐退幕后…这些年,人们看到的,是暴瘦的周传雄、接商演的周传雄、站在舞台上被后辈点评的周传雄。
倒带2000系列,我们和传闻之外的周传雄进行了一场对话。从小刚到周传雄,从求名利到求自在,如今,53岁的他,在周传雄和小刚之间,真正地将自己解放。
华语音乐一做就是三十年,有时我自己都快忘了,我差一点也能以偶像歌手的身份出道(笑)。
第一代小虎队挑的三个人,后来一个去演电影,一个去了“滚石小子”,我顶着“小刚”的名号出道,没一个人留下做偶像。其实那时如果能弹键盘,像 AHA 那样,我还能坚持做一做,但越训练,越觉得那不是我要走的路,我就去和老板谈,谈得相当不愉快,那就直接退出好了。
中学时父母离异,我跟着姐姐生活,从那时起就没人给我付学费了,我一直都是自己给自己拿主意的人。为了赚学费,装修工人、游泳教练、搬运工都做过,还在夜市摆过地摊卖耳环,80年代末的台湾,一个月收入五六千台币,养活自己没问题。
剩下的钱,我就找音乐补习班学琴,在那里也兼了一份工,就能申到员工成本价。我就一边读专科,一边做工,一边学琴,还抽空在学校组了乐团。
十几岁,精力真是旺盛啊。
乐团是重金属摇滚乐团,十几岁的周传雄,梦想就是能组乐队然后跟 Freddie Mercury 和 Bono 这帮人待在一起。结果真正开始玩乐团以后,才发现一切是那么的痛苦(笑)。当年参加校际音乐大赛一起玩乐团的朋友,后来也都没有在这一行了。
在我们那个年代入行做艺人,是一个很不好的选择,家长通常都希望小孩去当医生,当律师,书读好一点。我自己也听家人劝读了环境保护工程专业,因为我有个亲戚做污水处理的,念出来最坏结果,就是去那里找个班上。
乐团的朋友有读机械科的,有读电子科的,现在可不得了,还有家里条件很好,后来送国外读书的,现在在法国开酒庄,逍遥得很。
兜兜转转,只有我还留在这一行。
所以出道后虽然路线是“情歌王子”,我也乖乖听话,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但刚开始做唱片,我都会偷偷塞一些重金属进去,结果都被揪出来否掉。
所幸那时的制作人很好,他一面完成老板的想法,一面在音乐性上很有远见,会放那个年代还不太流行的八六拍让我去实验,去玩。后来他去做了王菲的《我愿意》和《天空》,而我也想清楚,如果那时我坚持要做重金属,大概做完一张,歌坛就查无此人了。
我很幸运,唱情歌,从第二张唱片开始就已经小有名气,出到第三张就有经销商老板开玩笑说,现在谁可以给我一百张小刚的专辑,我就把女儿嫁给他。我才开始感觉到,哎,好像有点红了。
最忙的时候,一张唱片三个月宣传期,每天七八个通告,常常是熬到半夜四五点才回家。最疯狂的一次,录到四五点日出了,冲个凉,继续去电视台录十二个小时,录完倒头就睡,能睡整整一天。
这样熬了三四年,我还抽空开了个公司,结果开了两年,发现一千多万台币一下就烧光了,1996年的一千多万台币,我要是那时拿去买房子多好啊。
但那时真是一点财务概念都没有,写谱子的纸都要定制,拿到手上要有质感,要有公司的 logo,要请最好的美术设计来做排版,而且那时想说,我这个公司应该是长长久久的吧?一印呢,就是几万张,花了我八万。结果后来公司倒闭,心疼留了几张,其他太占地方都烧掉了。
我二十岁的好运气,也到此为止了。
后来有时看到“盛极必衰”这句话,觉得它确实有点道理。
“小刚”出了八张专辑,多少算是也红过,根本抵不过整个唱片行业并购的并购,解体的解体,公司破产了,没人签我也没人找我接活,我自己也脸皮薄,不开口找别人,去英国待了一年,回来有以前的同事介绍去电台做 DJ,好歹是有一份很微薄的薪水,能养活自己。
郁闷的时候就写歌,丢歌,慢慢歌能卖出去了,去接案子,大家都会觉得太年轻的制作人这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我就把长头发留起来,晒得黑黑的,戴个暗暗的墨镜,看起来老成多了,确实制作人的事业也开展得比较顺利了(笑)。
也是从这时起改回本名“周传雄”,二十多岁出道,人家嫌老气要叫小刚,现在恰恰好,去见老朋友他们都吓一跳问,你是小刚?更多人早都把小刚忘记了,市场永远不缺新的情歌王子。
就这样写啊写,有天唱片公司找到我说,你也写了一些主打歌,你自己翻唱一遍出张专辑,我说好,签了一个非常短的约,根本没有报任何期望。
2000年,周传雄推出个人音乐创作集《transfer》
结果有天我在大陆逛唱片行,逛着逛着发现了一百多个版本的盗版,刚开始觉得好玩,还给同事打电话说你看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后来慢慢才反应过来,我人生的第二次机会,好像就是现在了。
那张专辑叫《transfer》,那一百多张盗版碟,现在还好好地躺在我的仓库里。
这首歌在2000年初的传唱度真是很高,后来坊间传闻《黄昏》一首歌帮我挣八位数真的是无稽之谈。唱片公司的行销模式是每季度会结一些版税给我,我从出道到现在总共发了18张专辑,到底哪首歌给我带来多少收益,我自己都不知道(笑)。
从《黄昏》开始,我上台多了个称号叫“情歌教父”,但你想想看,以前音乐人上台前主持人不是都要喊什么欢迎亚洲天王,欢迎国际巨星,那到我就会说一个欢迎情歌教父周传雄,听起来感觉比较响亮而已。那时候人均都是什么巨星教父。
三十多岁,被命运又送了一次机会,很想抓住,平均一年发一张唱片,商演有机会就演,结果被拍了很多张“风中凌乱”的照片,说情歌教父下乡,好惨。
做商演,我心里倒没有觉得说有什么丢脸的,人家请你的诚意其实是一样的。自媒体喜欢把艺人的经历写得很悲催,其实我们在2000年左右做宣传的时候,去小场子做活动是很常规的操作,04年的《男人·海洋》也跟好乐迪合办了很多活动,一百人来我也是一样唱得很开心。
我自己给自己立的规矩是,不管大场子小场子,事前准备都一样,每首歌上台前走三次,一场表演比方说有五六首,那就提前拿出两小时候场,我自己走完再上。小场子更马虎不得,有时瑕疵还听得更清楚一些。
三十多岁,事业第二春了,家庭也稳定了,还开了新公司,我以为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没想到,三十岁的好运气,也不会一直在。
我大概从2010年开始无缘无故地变瘦,刚开始还挺开心的,因为每次发片前要拍宣传照嘛,这下不用减肥了。结果瘦着瘦着,不受我控制了,慢慢变到只有40 kg。
那时还在筹备个人演唱会,刚开了一家新公司,眼光很好,签了许光汉,医生家人都劝说,你要放下,我怎么放得下,我就给自己塞食物,急着吃胖,结果越暴食,越暴瘦。
直到我瘦到底了,有天早上起来,看到那个阳光洒进来,洒在我的胳膊上,我第一次发觉我的手怎么都只有骨头上面的一层皮了。那一瞬间,我突然了悟,好,停在此刻吧。我要休息了。
因为我的瘦,很长时间找不到原因,后来控制变量去测,才发现一写歌就瘦,上午写了歌,下午去称,一定又掉秤。
所以休息那段时间。我不能让自己听到音乐,一听就想到工作,也绝对不看音乐圈的任何消息,朋友圈,微博全部停掉。完全把工作停下,去看哲学求一个解法。
从西洋哲学到东方哲学的每一个派系,我都去翻,最后发现最受用的还是道家,有即是无,无即是有,祸福相依,结束就是开始,开始就是结束,想一想其实是很有道理的。我整个人也变得没那么严肃,搞搞笑,打打屁,人生轻松一点其实挺好。
我觉得我的人生,很像儒释道这三个字。年轻时信儒家,希望能够做官,为社会做贡献,人到中年是佛家,只想求一个解脱,最后到了道家,求自在。
其实到了这个年龄,一切都看得很淡了,名也留不到永远,钱也花不了那么多,你去赚它干嘛呢?
最好的状态,不过就是一个欣然。去游泳,一口气游半小时,冒出水面时心情舒爽,欣然,下午天气没那么热了,出去散步,凉风吹拂在脸上,欣然,突然有一个灵感掉下来,具象化以后觉得还蛮好听的,欣然。
现在精力也没那么充沛了,一个想法要分好几天来做,差不多该吃饭了,该睡觉了,该运动了,再伟大的灵感我都停掉。
反倒吃饭学会细嚼慢咽,现在吃一顿饭要花一个小时,医生建议我每一口要嚼二十下,尤其有时候馋炸鸡、起司、汉堡这些难消化的,那要吃更久了。
吃饭这段时间就专心吃饭,能吃到食物本身的味道。过日子也是一样,没有什么事,比感受生命本身更重要。
年轻时有一个想法,总是熬几个通宵不睡要赶着做好,现在我有一个想法就开一个电脑文档,写到哪里算哪里,下次有新的感觉再继续,没有的话,那就表示跟它没缘分,也无所谓。我的电脑里现在存了上百个这样的文档,如果有一天黑客攻击了我的电脑,大概都够他发十张专辑了(笑)。
我都五十岁了,也没有人逼我发专辑了,是我自愿喜欢才做的。我基本上确定音乐是这辈子的志向,正因为念念不忘,所以最近就又做了一张《念念不忘》。整个心态上也放平了,同事说,做电音不太合适吧?我说想做就做啊。这感觉很爽(笑)。
大概十年前,我还有雄心壮志说希望未来能留下十首传唱五十年的歌,现在没那个执念了,五十年后人类可能都直接用心灵感应,不听歌了吧。至于我还有没有精力做到更老,真的看机缘。
我有一个最基本的想法是,如果我能诠释一首歌的高音假音还不费力,那就接着唱,如果有一天我感到力不从心,那就欣然退场,要对得起观众。我想如果我能够真的做到八十一岁,声音还能够如黄莺出谷,那我真的要谢天了。
为了能有这个状态,现在只有非常偶尔的时候,才会让自己任性一下,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追番,一天看个三集就差不多了,再晚眼睛就会痛,但看那个《境界触发者》我就是忍不住一集接一集一定要看到大结局,结果第二天醒来要到去医院的程度,痛到像长针眼。
所以你问我,如果要穿越回过去,我会选在何时,我总想起高二那会的暑假,80年代,录影带的天下,我租了整套的《神雕侠侣》,熬夜,连着看了两天三夜一口气全部追完,眼睛一点事都没有。我现在最怀念的就是那个年代。
也许四十岁以后的好运,就是重重放下,轻轻拿起,用余生去复现那真正奢侈的一瞬,仅此而已。
记事本,这首歌很有女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