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兄,你的见解属实独到,锦衣卫的职责、权限、考核、奖惩,面面俱到,但这其中还涉及到许多利害关系,须奏请陛下方可。”
陆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继续说道,“我对你是越来越好奇了,只不过,你不喜透露太多,我自然会尊重你的想法。”
半晌无人回应。陆绎抬头看去,见穆青和岑福趴在桌上,两个脑袋凑在一起,正嘀咕着什么。陆绎微微蹙眉,盯了两人片刻,见两人仍是说个不停,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便重重“咳”了一声。
岑福先是反应过来,立刻站直了,“大人有何吩咐?”
陆绎看看岑福,又看了一眼懒洋洋站起来的穆青,两人神情皆是极其兴奋,便问道,“在说什么?”
“这……”岑福看看穆青,穆青狡黠地笑道,“陆大人,此乃天机,自然不可泄露。”
岑福挠了挠后脑勺,借机用胳膊挡着脸,冲穆青挤了挤眼睛。
“是这样,陆大人,这三日后便是你成亲的日子,大喜的事儿,自然要好好热闹一番,我们在为你筹谋,你却要这般兢兢业业。”
陆绎观察着两人的反应和神情,自然猜得出穆青的话真假掺半,可岑福竟然也瞒着自己,想来他们商量的事儿是要避着自己的,那会是什么呢?陆绎眯了眯眼睛,继而笑道,“陛下赐假一月,皇恩浩荡,身为臣子,自是不能恃宠而骄,锦衣卫改革在即,我又岂能因私废公?”
穆青心中不由得一酸,暗道,“陆绎的性子竟与我如此相似,只是,他与爱人就要相依相伴了,而我……荣钰,你还好吗?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回去。”
“穆兄,这里……”陆绎还未说完,穆青便抬起脚走了,留下了一句,“陆大人,我劝你还是暂时放一放,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更何况是涉及到他人利益之事。”
岑福见状,忙说道,“是啊,大人,穆青说得对,此事急不得,卑职倒觉得大人该好好准备一番了。”
“准备什么?”
“自然是成亲之事啊,”岑福提起来便一脸的兴奋。
“今夏那边,你不是都安排妥当了么?府里有吴妈和忠伯照应着,怎么?你是不是想偷懒啊?”
“大人,自从您成亲的消息传出去后,咱们府里每日里可是热闹着呢,您都好些时日不曾回府了,要不今日回去瞧瞧?”
陆绎挑眉看着岑福,“你就那么爱凑热闹啊?”
“大人,成亲之日总要敬酒的,一直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
陆绎不答,反问道,“可都回礼了?”
“回了,卑职已嘱咐吴妈和忠伯,但凡收了贺礼的,都要派人登门回礼道谢。”
“好!今晚回府。”
岑福咧开嘴笑了,心道,“大人终于肯回府了,虽说锦衣卫直接听命于天子,不参与党争,但是大人毕竟在朝中为官,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傻笑什么呀?”陆绎嫌弃地瞪了岑福一眼,“今晚回府,我要去祠堂,吩咐好了,不准任何人打扰。”
“是,卑职明白!”
陆府祠堂。
“父亲可还记得?绎儿三岁那年,父亲执行任务回府,当时娘亲正与绎儿在院中玩耍,绎儿扑向父亲时,却发现父亲胳膊上一片殷红,娘亲将绎儿交给吴妈,便匆匆随父亲去了书房。吴妈捂着绎儿的眼睛,可绎儿知道,父亲受伤了。”
“那时绎儿便暗下决心,要努力读书,用心习武,长大后也要像父亲一般做一个威风凛凛的锦衣卫,要保护父亲不再受伤,也要护好母亲一生平安。后来绎儿将心愿偷偷对娘亲说了,娘亲只是笑笑,依旧每日里陪绎儿玩耍,教绎儿琴棋书画。而父亲只要有空闲,便也会陪着绎儿与娘亲,那时,府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有一日,绎儿读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对您说,绎儿已经七岁了,再有几年便可以像父亲一般了。您只是笑了笑,绎儿看得出,您的笑有些许勉强的意味,果然,从那以后,父亲总是有意无意地教导绎儿,男儿志在四方,而娘亲总是温柔地笑,对父亲一向体贴。”
“娘亲身亡,父子反目,绎儿誓要查清娘亲死亡的真相,誓要为娘亲报仇。绎儿十三岁那年,决意进入锦衣卫,为此险些丧命。父亲冷眼旁观,无动于衷。现在,绎儿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方才明白父亲当年的苦衷和无以言说的心痛。”
“父亲,许久不曾与您说这么多的话了,绎儿想您!”
陆绎极力压抑着,规规矩矩地叩了三个头。
“母亲,绎儿有喜欢的姑娘了,她叫袁今夏,是六扇门的捕快,三年前,她曾与绎儿同下江南,绎儿与她生死患难,彼此不离不弃。父亲曾见过她,说她是一个伶俐的姑娘,母亲其实也见过她,您还记得当年嫁入夏府的林荷姨母吗?今夏是夏家的遗孤,是林荷姨母的亲生女儿,本名夏小小。”
“绎儿刚满八岁那年,林荷姨母曾带着她来到咱们府上,那时她才三岁,又圆又大的眼睛,小脸胖乎乎的,又特别爱笑,笑声清脆极了。娘亲将绎儿叫来陪着妹妹玩耍,绎儿还清楚地记得,她当日穿着一袭粉色衣裙,在陆府里到处奔跑,跑累了便吵着要吃的,吃得脸上脏兮兮的,像个小花猫。”
“母亲对她喜欢得不得了,一定要认她做干女儿,可夏荷姨母不同意,她看着孩儿说,若有缘,将来说不定小小会成为陆家的儿媳呢。绎儿虽然小,但也听得懂,便将小小拉了出去,躲在门外偷偷听,母亲当时说,既是荷妹妹有意,那这门亲事咱们便定下了,回头我跟老爷禀明此事,老爷定会同意的。”
“母亲,那以后发生了许多事,您不在了,夏府没了,小小也失踪了,可是您当年的一句承诺,如今变成了事实,我与今夏到底是有缘人。”
“父亲,母亲,三日后,绎儿便要迎今夏入府了,她会是一个好儿媳,一个好妻子,将来还会是一个好母亲,绎儿会像父亲爱护母亲一样,许她一生一世,护她衣裙无尘。”
兴隆县。
袁今夏躺在床上,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坐了起来,嘟囔道,“一个喷嚏有人想,两个喷嚏有人爱,三个喷嚏……不会是有人在骂我吧?”刚嘟囔完,又打了几个喷嚏,“不会是要生病了吧?这节骨眼儿捣什么乱?”袁今夏爬起来,披上衣服,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今夜的月光真美啊!大人此时在做什么呢?”
与陆绎往昔在一起的情景历历在目……袁今夏有些困了,昏昏沉沉地,便趴在了桌子上。“娘,娘,您为何要哭啊?”袁今夏惊醒,猛地坐直了,“原来是做了一个梦。”袁今夏揉揉脑袋,“娘,您舍不得今夏,今夏又何尝舍得娘?”
“今夏,今夏,睡了么?”门外传来杨岳的声音。
袁今夏快速走过去打开门,“怎么了,大杨?这么晚有事?”
杨岳站在门口,说了句“我见你房中亮着,”便停下不说了,神情略有些犹豫。袁今夏不解,问道,“到底怎么了?你倒是继续说呀。”
“今夏,白日里来祝贺的人多,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地热闹着,真没想到,你来兴隆县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和这里的百姓打成了一片,和捕快们也都和气得很。”
袁今夏轻轻皱眉,“大杨,你这么晚来找我,不会就为了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自然清楚,这再正常不过了呀。”
“今夏,那我就说了,这几日虽然热闹得很,袁大娘也开心得很,可我发现,她总是偷偷地看你,偶尔还会抹一下眼睛,我能感受到她对你的那份不舍和爱。据我观察,你却一直刻意与你娘保持着距离。我从小没有娘,与我爹相依为命,直到我与曦儿成了亲,生了旭儿,更深刻地体会到这么多年我爹一个人将我拉扯大有多不容易!”
袁今夏听了,嘴唇动了动,继而咬紧了,将头低了。
杨岳自然知道袁今夏与袁大娘之间的感情更是非比寻常,“今夏,我说多了,你别在意。”
“大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哪里有这许多客气话?你的意思,我懂,可我害怕。”
“你怕什么?”
“我不敢看娘,也不敢跟娘亲近,我怕我控制不住,我舍不得娘!”袁今夏说着已泪流满面。
“今夏,你与我不同,你是女儿家,该与你娘亲近的时候,应该勇敢地表达出来。我来时,你嫂嫂与我说,袁大娘好强,平日里最是嘴硬心软,今夏善良,从小便懂事,如今要出嫁了,心里定是万分惦记她娘,可娘俩都怕给对方增添负担,所以宁肯都在心里埋着,杨岳,我也是女儿家,远嫁到京城,我能体会到袁大娘和今夏的内心所想,你要适时开导今夏,莫让她留下遗憾。”
袁今夏眼里转着泪,听杨岳说罢,抹了一把脸,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