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所有为人家长的夙愿。
可苏轼却说:我只但愿自己的儿子将来愚笨鲁钝。
看到这里,大家肯定很惊讶不解:
苏轼是犯傻了吗?哪里会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聪明伶俐,反倒是希望他愚笨的呢?
别急,且往下看!
在中国古代,有着“洗儿”的风俗,也就是在婴儿降生三日或者满月的时候,邀集亲友,替婴儿洗身,以为吉庆。
而在这个过程中,主人、客人都会道出自己对婴儿最美好的祝愿与期望,祷祝这个孩子将来聪明伶俐、前途光明、幸福安康。
这种以洗儿为主题,传达对新生儿美好期许的诗歌,就叫“洗儿诗”。
元丰六年(1083)九月二十七日,在被贬到黄州的第三年,苏轼的侍妾朝云为他生下一子,小名干儿。苏轼很高兴,便在孩子满月举行“洗儿礼”的时候,写下了一首《洗儿诗》(又叫《洗儿戏作》)。
可让所有人惊讶不已的是,这首《洗儿诗》可谓是对此前所有“洗儿诗”的颠覆。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苏轼说,每个人生下孩子的时候,都希望孩子头脑聪明。可是聪明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就是因为太聪明,遭到人家的嫉妒,被误了一生啊。
我只但愿我的孩儿将来愚笨鲁钝,可以没有灾难,没有祸患,平平安安地官至公卿。
别看这首诗只有短短4句28字,诗里蕴含的思想却是几经波折、费人思量。
一个“望”字,写出了尘世间父母对孩子的普遍期待;一个“误”字,却又道尽了自己一生的遭遇。
人人都望子聪明,我却偏偏望子愚鲁,这是第一层转折。
人们望子聪明,是因为觉得一个聪明的人,就应该一生顺顺利利,可我却因着聪明,而被耽误了一生。这是第二层转折。
那些愚鲁(这里的“愚鲁”是愚蠢鲁莽的意思)的人本该无所作为的,可现实却是,他们却能在朝堂里扶摇直上、呼风唤雨。这是第三层转折。
便在这层层转折里,我们得以勾勒出苏轼半生的际遇和对孩子的殷殷期盼。
林语堂在《苏东坡传》里写道:
“东西方的政治规则完全一样,爬到顶端的一定是庸才。”
这句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因着在集权专制下,为官者并不需要有多么大的聪明才智,只要懂得政治场上的种种公关关系,学会投机钻营、溜须拍马,似乎就能在官场上立于不败之地。
而如苏轼一般,有真才实学、忧心天下的人,却往往因着太过狷直,不愿接受官场上的种种潜规则,同流合污,而屡遭贬谪。
前半生的宦海沉浮、世态炎凉,终于让苏轼无奈地发出了“我被聪明误一生”的叹息,做出了”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的许愿。
可是苏轼说的“愚且鲁”,却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愚蠢鲁莽,而是“大智若愚”的“愚”,是“鲁钝”的“鲁”。
庄子说:“大知闲闲,小知间间。”
一个人的智慧有大小之分,那些只有一点小聪明的人,往往乐于细察、斤斤计较,而那些拥有大智慧的人,才是真正的广博豁达。
苏轼在《贺欧阳少师致仕启》中也曾说:“大勇若怯,大智如愚。”很明显是对老子“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一思想的踵步。
相比聪明,大智若愚是更高的一种境界。
他们深谙郑板桥“难得糊涂”的道理,懂得不露锋芒,做到虚怀若谷。
春秋时代的卫国,有个大夫宁武子,他经历卫国两代的变动,从卫文公到卫成公,无灾无难地安然做了两朝元老。
为此,孔子道出了个中原委——“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意思是说:宁武子这个人,当国家有道的时候,他就显得聪明;当国家无道的时候,他就装得糊涂。他的那种聪明别人可以做得到,他的那种装糊涂别人可就做不到了。
当明白了这一层道理,我们再回头去看“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这两句诗,就能明白苏轼这样一个为人父者的殷殷苦心了。
他既不希望儿子将来如自己一般,在仕途上屡遭不顺;也不愿儿子如当今世上的公卿一般,尸位素餐,浑浑噩噩。
他要儿子有大智慧,时而聪明,时而糊涂,学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将人生过得聪明又糊涂。
因着苏轼这一篇《洗儿诗》用意太奇,后世有不少文人争相唱和,有意与他唱起了反调。
比如明朝瞿存斋:“自古文章厄命穷,聪明未必胜愚蒙。笔端花与胸中锦,赚得相如四壁空。”
明朝杨廉也和了一首《洗儿诗》:“东坡但愿生儿蠢,只为聪明自占多。愧我生平愚且鲁,生儿哪怕过东坡。”
明末钱谦益的《反东坡洗儿诗》:“东坡养子怕聪明,我为痴呆误一生。但愿生儿狷且巧,钻天蓦地到公卿。”
相比于苏轼诗作里的洒脱明达,这些诗作就显得功利之心太过,思想上也苍白了些。
佛家有言:“人不可太尽,事不可太清。”
一个人活得太明白,烦恼就多了;过得太清醒,痛苦就多了。
像作家钱红莉说的:
把什么都穷尽了,反而不通透起来。最好的人生,是聪明又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