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保障”,值得荒废几十年去等待

社说趣料 2024-09-16 02:31:36

昨天,朋友圈里都在讨论退休问题,各种段子满天飞。其实我觉得,大多数人更应该考虑再也找不到工作和退休之间的那段时间(很可能是一段漫长时光),自己该如何面对与度过。

也有乐观的孩子,表示自己虽然要延长退休,但体制内毕竟稳定,多拿几年工资,退休金也仍然有保障。对此我只能表示祝福,毕竟每个人都只能吃到自己认知范围内的饭。

冷战结束带来的全球化高速进程、互联网时代一次次翻天覆地的技术进步所共同缔造的经济上行期,是人类历史上最安定也最好的机会,前所未有,以后也很难再有。在受益最大的国家里,身处这一历史进程下的几代青壮年劳动力,合力供养一小部分退休老人,这样的事情在中国历史上没有过,在世界历史上也没有过,这是天大的偶然,并非必然。

我一直认为,不要用线性思维去思考几十年后的事情。九十年代的人回看六十年代,会有恍如隔世之感,现在回看九十年代,同样恍如隔世。虽然一切皆有可能,但那种“现在考个编制,四十年后退休就跟现在退休老人一样吃香喝辣”的思维,很不负责任,也很愚蠢。

什么年龄退休,其实并不重要。因为据我观察,现实中很多人看似仍在工作,实则老气横秋。比如那些想通过考编躺平的人,可能大学一毕业就开始进入老年心理。最糟糕的是,实质上并不可能躺平,体制内的各种琐碎,反而是巨大消磨。

我的朋友张丰昨天写道:“围绕如何养老或者‘一个人要攒到多少钱才能养老’这样的问题,这个社会已经发展出一整套叙事,它几乎成为一种压倒性的规训力量,你必须服从、必须忍耐,才‘有资格养老’。 而一直过这种忍耐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老态’,很多人在30岁时就开始‘养老’了。”

这段话写得真好。“养老”原本是一个内涵很丰富的词,它既有物质层面的要求,也有精神层面的追求,比如想弥补遗憾的人可以做一些年轻时错过的事情,愿意学习的人可以终身学习……但在中国社会,“养老”往往被极端化地定义为一个字:钱。一切讨论都围绕着钱,比如考公考编,许多人为的就是几十年后的“保障”。

我从不反对钱的重要性,尤其是在中国社会,自古以来民众的安全感就相当低,谨小慎微、追求稳定早已渗入大多数人的基因。但当一个人将“养老”当成指挥棒,用来定义自己的全部人生时,他就已经老了,老到可能早已失去了一切。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里,安守一份工作,直至17年后才选择离开。我这几年来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放弃编制,选择另外一种人生。

如果从世俗角度来看,我放弃编制的时机不算太好(当然,更多人会觉得这不是时机问题,因为在他们眼中“编制大过天”,这是一个了不得的身份):作为写作者,我赖以生存的各路媒体平台正处于下行期,而且紧跟着就是三年疫情,许多事情变得支离破碎。但反过来想,如果2019年夏天,我没有选择辞职,我又该如何度过这五年时光?

我可能要每天戴着口罩出入办公室,甚至戴着口罩坐班、戴着口罩开会。我可能要开很多很多会,看着人生一秒一秒地被他人挥霍,毕竟每个单位都不免如此。我会失去很多自由出行的机会,与世界越来越远。我可能要延续自己的压抑,在四十岁就看到六十岁的样子。我可能要忍受无数不合理,假装在“适应社会”,或者说用“适应社会”掩饰自己的懦弱不堪。

我无法想象,那个2019年的自己,如果再这样度过五年,会变成一个如何讨厌和猥琐的中年男人。

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机会见到那样的自己。这五年来,我做了许多许多事。

在我离职时,有人劝过我,说完全可以继续上班,空余时间写作,两样都不耽误。这是一个看起来合理的建议,但我知道,如果我每天都安心上班,根本不可能“不耽误”写作。因为稳定工作占用的不仅仅是时间和精力,还会扭曲心智、增加惰性。

2020年初开始,我陆陆续续开了三个公号(之前不开是因为懒),虽然都相当小众,但口碑居然很不错。以前说起叶克飞,有人说是“写《金庸政治学》的叶克飞”,有人说是“腾讯大家的叶克飞”,有人说是“写《德国的细节》的叶克飞”,这两年有人说“欧洲价值公号的叶克飞”,这让我很受鼓励。“欧洲价值”公号基本日更(虽然经常发旧文),“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公号的更新频率也很高,如果我还在工作,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将荷比卢三国写成了一本书,从现代商业文明的角度。这是我想做的事情,如果我还在工作,应该也会完成,但绝不会那么快。

这几年里,我陆陆续续在南粤地区探访了一百多所百年乡村学校,将之一一记录,挖掘背后的故事。如果没有实地探访,我不会发现它们的美,如果没有各种资料搜集、整理和写作,我不会知道有那么多人、那么多故事和那么多奇迹因它们而绽放。如果我还在工作,我更不可能完成这件被出版界朋友赞美为“小切口大意义”的系列,因为我没有那么多假期。

……

还有很多很多事,我都在尝试。写作是一个传统的行当,但我还是愿意用文字来表达——用“对得起自己的文字”。不是违心的文字。我也相信,它依然能让我有饭吃。

更何况,这五年里,我有了更多陪伴孩子的时间,许多刹那,我都没有错过。我见过太多世俗意义上很成功的人,他们与孩子完全绝缘——即使他们供养孩子,即使他们挤出时间陪伴,即使他们会对孩子讲很多大道理,但依然绝缘。因为他们早已老去,只会用功利化思维看待一切,永远无法走进一个正常人的内心(在当下,孩子里的正常人比例比成年人高多了)。

真的庆幸,五年过去了,我并没有变老。因为这五年太充实,我做了许多原本人生轨迹里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没有什么“保障”,值得用几十年去等待,甚至因此错过人生的各种选择和体验。

人生最好的保障,是永远有所热爱、不会早早老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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