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斜靠在龙椅里,手里捻着翠玉珠,半晌没有说话。
陆绎垂首而立。
皇上身边的近侍李芳见此情形,看看皇上,又瞄了一眼陆绎,将拂尘交到左手,弯腰轻轻拿起紫砂壶,给皇上斟了热茶,轻轻向皇上手边推了一下。
皇上斜眼看着,发出了一声轻“哼!”随即将身子略直了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放下,眼皮这才向上挑了挑,目光落在陆绎身上。
“陆爱卿,”
陆绎忙躬身聆听。
“你刚刚所奏之事,朕,准了!你是锦衣卫指挥使,若出现什么差错,朕只找你便是了。但你要记住,若是搞出乱摊子来,朕可饶不了你。”
“谢陛下!臣自当尽心竭力!”
皇上一直对陆绎十分赏识,就连看向陆绎的目光都带着少有的慈爱,此番陆绎提出的锦衣卫改革选拔制度,皇上也颇为赞同。“陆绎,你的谨慎与你父亲一般无二,但你比你父亲要胆大心细,敢于做出改变,这一点朕甚是欣慰。锦衣卫选拔制度确实需要动一动了,以往都以为锦衣卫个个凉薄无情,可人人又都晓得锦衣卫是皇上的眼睛,那不是变相在说朕冷血么?嗯?”
陆绎不敢接话,李芳在一旁听着也是冒了冷汗出来。
皇上见状,“哈哈哈……”笑了起来,“好了,朕只是与你说一说心里话,并无它意,陆爱卿不必惊慌。”皇上说完见陆绎还没有告退的意思,便接着问道,“你可是还有事要禀奏?”
陆绎撩袍跪下,“陛下,臣还有一私事向皇上请奏。”
“哦?私事?”皇上眼中闪过诧异,“好,那就说来听听。”
“臣属意一女子,想娶她为妻,特来请陛下恩准!”
“好事儿啊,”皇上笑了两声,随即调侃道,“哎呀,这些年,一直有传闻,说陆爱卿不近女色,初始朕还不信,你父亲在世时,朕也曾问过他,他每次都是闪烁其词,朕也不好过问你们的家事。”
陆绎尴尬地笑了一下,暗道,“哪来的谣言?怎么连皇上都听闻了?我自己却不晓得。”
“你先平身,”皇上收了笑容,正色道,“陆绎,朕有件事要问你。”
陆绎谢了恩,站起身,心里却忐忑起来,皇上刚刚不是叫陆爱卿,而是陆绎。
“你要娶的女子可是那个六扇门的女捕快?”
陆绎早有心里准备,今夏是夏家遗孤一事,皇上心里定然是十分清楚的,只不过今夏是一个女子,掀不起什么风浪,因而当年也好,现今也罢,皇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涉及到两人成亲之事,即便夏家现在不得势了,也没势力了,皇上也是会有所顾忌的。因而陆绎想要迎娶袁今夏,势必要先过皇上这一关。
陆绎忙回道,“回陛下,臣要娶的女子叫袁今夏,原是六扇门的捕快,现如今已调到北直隶兴隆县做捕快。她只是平民之女,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
皇上玩味地看着陆绎,心道,“倒是机灵,一句话将朕担忧之事全都解释清楚了。”转而语气严厉地说道,“你既知我朝律法,官员不得娶任下女子为妻妾,可你却凭借特权擅自调动,有欺君之嫌。”
陆绎慌忙跪下,“臣不敢!陛下,袁今夏调至兴隆县,并非臣的意愿,乃是六扇门内部调动。”
“哼!即便她调任去了兴隆县,可她的户籍仍在京城,还属于你的辖内。”
“陛下错怪臣了,臣并非诓骗陛下,袁今夏调任之时,将其老母亲一并带了过去,并请了户籍转调,如今人和户籍皆已归北直隶管辖。”
“哦?倒是个有性格的姑娘,”皇上脸色阴转晴,“好,既是如此,朕便准了。”
陆绎三呼万岁叩谢隆恩。皇上又冲一旁的李芳说道,“你替朕记着些,陆爱卿大婚之日,替朕去讨杯喜酒。”
李芳忙笑呵呵地应道,“是,陛下,老奴一定谨记!”
岑福不停地徘徊着,已过了两个时辰,陆绎仍未出来。岑福心里越发地焦急,“难道是大人提出锦衣卫改革选拔制度,惹怒了皇上?还是皇上忌讳夏家,有意为难大人的亲事,那大人要怎么办?皇上会不会因此降罪大人?”眼见着天色已暗,陆绎仍未现身,若不是守门的卫士阻拦,岑福恨不得硬闯进去,可转念一想,“大人进宫前千叮咛万嘱咐,就在这儿等他,若大人真的有什么事,早就传出讯息来了。”
岑福暗暗呼吸吐纳,渐渐平静了下来。又过了半个时辰,远远地,一个身影出现了,正是陆绎,岑福立刻将一颗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及至近前,岑福见陆绎神色如常,便默默地跟在身侧,直至出了皇宫,陆绎才轻叹了一声。
“大人,如何?”
陆绎点了点头,抿嘴笑了下。
“太好了,看来卑职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岑福也是一脸的兴奋。
陆绎见岑福忘形的样子,笑道,“皇上说了,我成亲之时,要派李公公前来道贺。”
“皇上如此看重大人,”岑福刚说了一句话立刻意识到不对,忙改口道,“大人,皇上明明是派李公公来监视大人。”
陆绎左右看了看,冲岑福皱眉道,“有些事你明白就好,何必宣之于口?”
“是,卑职一时口不择言,以后不会了。”
“今晚我们回府。”
“是,”岑福开心地应道,“大人,咱们府里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忠伯和吴妈将大人要成亲的一应事宜也准备妥当了,余下的只听大人一声吩咐了。”
陆绎脸上漾着笑意,思绪早已飞了……
袁今夏接到岑福的讯息,看第一遍时,嘴角止不住的上翘,看第二遍时,眉毛都快飞了起来,待看到第三遍时,突然噘起了嘴,将纸条叠好揣进怀里,坐在那,眼神放空,不一会儿开始唉声叹气。
袁大娘不解,盯着袁今夏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闺女,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娘,我问您一件事啊,”袁今夏向前凑了凑,“就是,那个……”
袁大娘见袁今夏吞吞吐吐,嗔道,“跟娘有什么不能说的?”
“娘,岑福来讯息说,大人准备来提亲了,请的大媒是丐叔,双方媒婆也是在京城就请好了的,只待和丐叔一同前来。”
袁大娘一听乐得差点儿蹦起来,“闺女啊,这是好事啊,娘盼着这一天盼了好多年了,娘就希望你能嫁个称心如意的,这陆绎哪哪都好,娘看得出来,他待你可是真心实意的,你嫁过去,娘放一百个心。”
“娘,大人待我是好,可是……”
“怎么了?”袁大娘见袁今夏小脸绷着,“闺女啊,你担心什么?跟娘说说。”
“我们不在京城,离姨和上官姐姐这么远,就是想绣个帕子,也不知道该向谁讨教。”
“就为这事儿?”
“嗯!”袁今夏又重重叹了一声,“上官姐姐嫁给大杨时,她亲手给大杨绣了香囊、贴身的帕子,还做了腰带,腰带上那刺绣超级好,大杨经常跟我炫耀呢。”
袁大娘也深知袁今夏于女红一事不精通,便安慰道,“闺女啊,你什么样儿,陆绎能不知道么?他要是在乎这些,就不会心心念念地要娶你了,都这时候了,你为难自己还有用么?”
“大人自是不会嫌弃我的,可我自己心里过不去呀,”袁今夏想起曾经那块帕子,虽然当初是情非得已,大人将帕子扔掉了,可那帕子属实丑了些。袁今夏想到这里似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娘,明日巡街时,我便买了针线回来,我就不信,我还搞不定它了。”
“好,你尽管和自己较劲,依娘说啊,你好好学习学习规矩倒是真的,以后嫁入陆府啊,你可就是陆府的当家主母,堂堂的陆府夫人,若是哪里做的不合礼法,别被下人们看轻了去。”
“娘,那些礼数我早就晓得了,再说了,您闺女天资聪颖,您有什么不放心的?”
袁大娘瞧着自家闺女,越看越有些舍不得了,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坏了,坏了!”
袁今夏被唬了一跳,“哎呀娘,什么坏了?”
“嫁妆,嫁妆啊,”袁大娘急得跳着小脚,“从京城来此之时,娘给你准备的嫁妆都放在医馆了,你姨说,她也为你备下了丰厚的嫁妆,到时候只管合放到一处,可娘就忘记了你会从兴隆县出嫁啊。”
袁今夏一听,笑了,“娘,小事儿,到时候自会有人送来的。再说了,您不是张嘴闭嘴都说大人是您的好女婿么?这点事儿大人若不想着,还能受得住您的这通夸?”
“也是,我那女婿一准都能想到,”袁大娘美滋滋地,“闺女,你等着,娘出去买一块肉,今晚娘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说罢也不待袁今夏说话,乐颠颠地出去了。
翌日上朝。众大臣禀奏完毕,李芳一摇手中的拂尘,刚要张嘴喊“退朝,”却听得阶下有人大声说道,“陛下,臣要弹劾一人。”
皇上眯着眼看去,原来是都御史戴景之。皇上暗“哼”一声,“这些言官又要生什么事?”表面上还要耐着性子,缓缓地问道,“戴爱卿,你要弹劾何人啊?为何不具表上奏?”
“回陛下,臣也是今日一早才听说此事,臣认为此事非同小可,有乱我朝纲之嫌,故而急着向陛下禀奏。”
皇上心里又重重“哼”了一声,“言官一向爱生事,此番又不知为了何事,竟扣上了乱朝纲的帽子。”想罢问道,“你要弹劾何人?”
“臣要弹劾锦衣卫指挥使陆绎,陆大人。”
此话一出,众大臣皆是一惊。陆绎更是诧异,微微转头看向戴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