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怀旧的动物,人都不能抗拒过去的光阴,以及光阴里的故事。当过兵的人,尤其到了一定年龄之后,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在部队的故事。当年的营房,营房旁边的香樟树,树下的沙坑和单双杠器械,旁边的炊事班冒着烟,炊事班的兄弟们叼着烟,迷彩帽盖在脸上,躺在草坪上晒太阳。
当连队的兄弟们唱着《打靶归来》回到连队的时候,炊事班长这才找到在草坪上睡觉的战友,一脚踢过去,把美梦都踢醒了。班长穿的是解放鞋,如果换做司务长,他脚上穿的是三接头皮鞋,那一脚下去,身上都会被踢肿。不过司务长一般都不会轻易踢人,不是他不踢人,而是他舍不得踢,舍不得他那双三接头皮鞋。前几天阳光正好,收拾房间,过去的旧笔记,还有部队的衣服帽徽,从旧柜子里翻出来,一点点在有阳光下摆好,它们整齐摆在我面前,就像我的青春在我面前列队。
当翻到柜子的最底层,那双曾被我无限珍惜的的三接头皮鞋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眼眶差点一热。人总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被击中,情感的大坝一旦被打开,很多往事就一件件出现在眼前。关于这双三接头的皮鞋,关于当年在部队当兵的故事,在这一天最好的阳光下,又一次温暖了自己的心灵。不会记错,那是1979年,我在部队服役的第6个年头。我们国家马上要开启伟大的改革开放的前夜,对于部队来说,当时也是处于一个特殊的时期。很多工作都恢复和开展,包括军官的培养。当年还没有军校培养军官的制度,部队军官的选拔,都是来自连队来自基层来自一线,只要表现好,军政素质合格,人灵活一点,那么就有很大的几率被提干。服役第六年,我也成为那个幸运的人,我被提干了,当上了军官。这对于我和我家庭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当上了干部,改变了身份和命运。
最直接可以看到的变化,就是我每个月的工资有了很大的增加,每个月要多发50来块。50来块钱,现在看起来不多,可在当年却是一个大数目。而且干部还要发很多干部的被服,包括呢子军大衣,毛毯,干部军服和雨衣。在这些发放的物资中,我最喜欢的就是那双三接头皮鞋。当时在部队,只有干部才能穿上这种皮鞋,而且每个人只有一双。我在服役的前六年时间里,一直只穿了解放鞋、塑料鞋。当时就算家庭条件不错的战友,就算有钱买皮鞋,部队也不允许买,因为战士不允许穿皮鞋。一双皮鞋,成了身份的象征。我非常珍惜这双鞋,还专门买来鞋油和鞋刷,每天都要给这双三接头上油,然后仔细擦拭,和擦枪一样小心认真,随时都要让这双鞋子看起来油光发亮。那时候干部也不是一直都穿皮鞋,平时训练穿解放鞋,只有在团里开会,看电影,举行活动,或者周六日外出的时候,才会穿皮鞋。
而且平时我也舍不得穿,生怕把皮鞋磨坏了,走路都格外小心。记得有一次上街,那时候路不好,坑坑洼洼,一辆汽车从我身边开过,轮胎压在水坑里,水全部都溅在我的脚上、鞋子上。裤子都没关系,可是我只有一双皮鞋,当时把我气得够呛,也不上街了,赶紧回到连队,认真把皮鞋擦拭干净。这双皮鞋,也见证了我从司务长、排长到副指导员,到指导员,见证了我从一个光棍到结婚成家。一直穿了8年,脚后跟的皮都磨掉了,但我一直都舍不得扔掉。离开部队后,我一直把这双皮鞋带在身边,放在箱子里,藏在内心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