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薛明凯（整理：白叔）

1987年夏季，家家户户都把田里的庄稼伺候完了，吃过晚饭以后，男女老少走出自家大门，来到村中心老槐树下面，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拉家常。

男人们围成一圈，吧嗒吧嗒猛吸几口旱烟，讨论今年谁家庄稼更长势喜人，要不然就小声地开几句黄腔，然后一起哄堂大笑。

女人们坐在石桥墩上，边做做布鞋边七嘴八舌说东家唠西家，哪家儿媳妇与婆婆打起来，哪家大姑娘小伙子还没嫁娶。

我母亲会和他们聚在一起，但是从来不参与讨论，总是默默地听着，如果谁把话题转移到她身上，她会找个理由先一步离开。

有那么几次，母亲在回家的路上哭哭啼啼，她讨厌别人问她“薛家三嫂，你们家明凯快三十岁了吧？抓紧托媒人给他介绍对象，要不然一晃就奔三十了。”

我是六二年生人，25岁还没娶到媳妇，在农村属实罕见，父母看着和我同龄的伙伴早就成家立业，甚至孩子都满地跑，他们也跟着着急。

父母三天两头提着礼品去托媒人介绍对象，只可惜，每次去相亲，不是我没相中对方，就是对方看我不顺眼，一来二去耽误了。

次次相亲失败，我对婚姻不再抱有希望，整天赶着羊群去山上放，对我不离不弃就是家里那条大黄狗，我走到哪它跟在哪。

有时候趁它趴在那儿睡着，我偷偷藏起来，等到它发现我不见了，东张西望一会儿，之后直奔家的方向。

看它跑了很远，我站起身吼一嗓子，它听到后，转过身，朝我这边飞奔过来，奔跑时，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了。

我感觉大黄能听懂我说的话，有时我抚摸它的脑袋自言自语道“如果这辈子娶不到媳妇，你就陪我过日子吧？”

那一刻，本来大黄距离我这边有几米远，听我这么说，它起身来到我身边趴下来，然后用脑袋厮磨我的裤脚。

在山上放羊，有时候看到同学和他媳妇从我面前走过，我强装镇静与他们打招呼，等到他们走远，我的双眼已经被泪水模糊住了。

回到家里，父母又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着催婚的话，我的耳朵都听出来茧子了。

我要是不爱听，就将房间门在里面插上，然后蒙着大被子，呼呼大睡，当然，有时也会躲在被子里哭泣。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习惯了独处，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在我对婚姻不再抱有期待时，二姨突然给我带来了一丝丝希望。

那是1987年刚入冬，一场大雪给大地披上了银装，那天，父母在热乎乎的炕上躺着，我围在火炉旁边烤土豆吃，二姨穿厚厚的大皮袄来了。

“这么大冷的天，你怎么来了。”母亲看到二姨走进屋里，她赶紧下地迎接，我父亲也坐了起来。

“我是来给我大外甥介绍对象的。”

二姨这句话刚脱口而出，我母亲眼里泛起绿光，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赶紧拉着二姨询问怎么回事。

二姨就住在我们邻村，她告诉我母亲，说他们村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至今还没有嫁人，把她父母犯愁坏了，二姨听说以后，急忙去女孩家里探探口供，之后她没回家，就走路来我家了。

“要是能相亲成，我也要当婆婆了。”母亲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好像连续下了几天的雨，突然太阳穿过云层，照射在大地上。

“大姐，你就放心吧，我保媒，肯定成功，你就等我好消息吧！”二姨拍了拍母亲粗糙的老手。

“你还和凤丫（二姨的小名）唠什么呀？抓紧剁馅子包饺子，让她吃完饭再回去。”二姨和我母亲正聊的热火朝天，父亲突然插一句话。

“你看我这个脑子，光顾着跟你聊天了，咱们今天包猪肉酸菜馅饺子，昨天你姐夫去镇上买回来几斤肥膘子。”

为了驱驱寒，二姨和我父母还喝了几盅白酒。

二姨临走的时候嘱咐我“明凯，明天你去女方家里时，记得买几样礼品，别空手去，这是最起码的礼节。”

“放心吧，他二姨，我们不会给你丢脸的。”父亲向二姨承诺。

隔天早上，我带着四样礼品去了邻村，我不知道女孩家位置，就先去了二姨家。

二姨当时正在给牲口添草料，二姨夫去别人家打牌了，她让我进屋里等她一会儿。

九点刚过，二姨进屋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带我去了相亲对象家里。

女孩家住在村西头，我和二姨步行五六分钟就到了女孩家门口“老赵大哥，帮忙看一下狗。”

二姨话音刚落，从院里冲出来两条狗，一个是黑色的，另一个是白色的，它们来到大门口不停地汪汪叫。

约莫两三分钟，房门打开了，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男人小跑似的出来迎接我们“她婶子，快进来。”男人说话的时候，偷偷瞄我一眼。

我和二姨被男人领进屋里，他让我们坐一会儿，他去里屋叫女儿出来端茶倒水。

在等待女孩的那几分钟，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孩至今没有嫁出去，不会是丑八怪吧？

我正在心里犯嘀咕，女孩被父亲领了出来。

见到女孩的那一刻，我一下子呆愣住了，眼前这个女孩不是别人，她就是我的初中女同学赵素芬，当年，我俩可是死对头，如今却成了彼此的相亲对象。

我承认，我当时慌了，撒腿就要跑。

二姨看我撒丫子要跑，一把手将我拽了回来“你干嘛去，还没和女孩打招呼呢！”

我知道自己跑是跑不掉了，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

看到赵素芬的脸，当年的事情在我脑海中又浮现一遍。

上学时，赵素芬可是班花，长得白白净净，个子高高的，谁见到她都想偷瞄两眼。

追求赵素芬的男生至少有一个排的人，为了能获得她的芳心，大家都主动献殷勤，比如夏天给她买冰棍送过去，冬天买一串糖葫芦塞到她手里。

当时，我也喜欢赵素芬，为了能追求到女神，我绞尽脑汁写了两大篇的情书，主要内容就是表达对她的喜欢，希望她能接受我。

隔天第二节间操下课，我快速从她身旁走过，然后把情书塞到她兜里。

回到班级，我不确定她是否发现了那封信，想过去提醒一下她，又害怕和她四目相对的尴尬。

接下来的几节课，我一直心不在焉，放学回到家里，我也总惦记是回事。

第二天去学校上课，等到班级里的人基本上都来了，赵素芬走到讲台，将我写的那封情书念了出来。

说实话，刹那间，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真丢不起那人。

赵素芬念完那封情书，她径直走到我跟前，将信纸甩到我脸上，一句话没说就转身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傻站在原地。

有些男同学看到赵素芬把我拒绝了，开始起哄，然后用钢笔敲文具盒，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音。

我学习成绩一般，但是从小到大，没少读书，文字功底深厚，语文老师夸赞我写的作文非常好，这一次，我以为可以用浪漫的文字打动心上人，结果弄巧成拙，还出了洋相，真是丢鸡不成反噬一把米。

自此以后，我恨透了赵素芬，俩人面对面走过去，都视而不见。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必须努力学习，争取在考试时超过她。

有些时候气不公，我还在背后诋毁她，说她同时脚踏两只船。

因为我的造谣，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天天有人往她座位上泼脏水，要不然就是抓过来一只蟑螂塞到她书包里。

长时间下去，她忍受不了大家对她的群起而攻之，无奈之下，只能退学回家务农。

她退学以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儿，不过碍于面子，我没有去找她道歉，没过多久，我也辍学回家，俩人再没有见过面。

如今我们再次见面，竟然是以相亲的方式，着实有些尴尬。

二姨和她父亲出去，把空间留给我和她。

我俩坐了十几分钟，最终还是她主动开的口“这么多年，你还娶上媳妇。”

“嗯呢，你不是也一样，还没嫁出去。”说完这句话，我真的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我和她聊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后她竟然告诉二姨，她相中我了，愿意和我尝试交往。

当年，她让我在同学们面前丢了脸，如今却愿意和我谈对象，我真的不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想开口询问，又害怕惹她不高兴。

时至今日，我与赵素芬在一起生活了36年，俩人感情很好，从未吵过架，更别提动手了。

在我俩结婚的第六年，我终于问出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

赵素芬告诉我，当初自己一心想着考上大学，不想早恋，所以谁要是追求她，她就特别反感谁。

赵素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以后，我对当年的事情不再耿耿于怀，放下了思想包袱，与她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