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赵健(整理:白叔)
我九岁那年,父亲跟着我家后院李伯伯去家附近的水泡里捞鱼,去了不到一个小时,他俩就打捞上来两水桶鱼,真是收获满满,说好一起去镇上卖掉,然后俩人平分钱。
在他们即将离开水泡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呼喊“救命”的声音,父亲和李伯伯对视一眼,赶紧跑过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来到水泡的最北面,看到岸上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站在那里歇斯底里的呼喊救命,水里有一个小孩在拼命挣扎着,父亲看到这一幕,他没有半点犹豫,一个猛子扎进去水里,他要救这个孩子上来。
父亲拼尽全力游到落水孩子身边,赶巧不巧,父亲刚伸手去抓那个孩子,突然间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想甩掉,只可惜力气不够用,最终他脚着地,陷进淤泥里。
岸上的李伯伯瞧见父亲在水里拼命挣扎,他知道事情不妙,赶紧去附近招呼人过来,约莫二十分钟回来时,父亲和那个孩子都不见了踪影。
晌午刚过,父亲和那个孩子的尸体才被打捞上岸,此时,俩人都失去了生命体征。
父亲去世的消息很快传到村里,母亲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发疯似的朝水泡方向跑去,我也紧跟其后。
母亲来到水泡跟前,她看到父亲躺在那里,她情绪过于激动,直接晕厥过去,多亏有本屯里人在一旁,他们好心把母亲抬回家里。
傍晚时分,母亲才慢慢有了意识,苏醒过来的她想起父亲还在水泡那边躺着,她顾不上穿着,光着脚丫就踉踉跄跄往出跑。
打开外屋门,看到院子里挤满了人,原来是李伯伯叫人把父亲的遗体抬回我家,搭建好灵棚,准备明早替父亲发丧。
父亲的突然离世,给母亲带来了沉痛打击,她瘫坐在父亲身旁,拍着大腿哇哇大哭,而我依偎在母亲怀里,跟着她一起哭。
父亲和母亲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俩人从未吵过架,街坊邻居都羡慕他俩,说他们就是屯里的模范夫妻。
母亲想把父亲留在身边,不让发丧,但是李伯伯说,此时正是三伏天,气温高,遗体躺在那里,很容易腐烂,建议我母亲抓紧让父亲入土为安。
母亲有千万个不舍让父亲离开自己,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她能挽留的问题,于是,她听从了李伯伯的意见,让父亲尽快入土。
父亲的死给母亲带来难以承受的悲痛,她整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无论是谁开导她,她都听不进去。
看着母亲这么伤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知道每天把家务活干完,做一碗稀粥,然后端到她的面前。
那段时间,后院李伯伯的媳妇隔三差五来我家一趟,她劝导母亲“秀云(母亲的名字),人死不能复生,虽然他叔不在了,但是你们还有孩子,你得坚强点儿,为了孩子,你必须要撑下去。”
听了李大娘的话,母亲躺在那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默不作语。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屯里人故意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比如上面分下来的救济粮,被村上干部瓜分了,家里的农田,说要抽回一份,毕竟我父亲已经不在了。
屯里很多人家有亲人去世,都不抽回土地,唯独抽我家的,岂不是看我和母亲好欺负。
母亲知道,在这个村里,她很难再待下去,于是她折腾完家里的东西,带着我回了娘家。
母亲的娘家人一点儿也不待见母亲,说父亲是横死的,如果娘家人接收我和母亲,会给家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母亲还没走出丧夫之痛,本来把娘家当成避风港,可是如今来到家门口,却进不去,她领着我再次含泪离开。
走到村口,姥姥小跑似的追了上来,母亲回头看到姥姥追上来,她以为是娘家人后悔了,想把我们留下,结果是自己想多了。
姥姥追上来,她从兜里掏出十几块钱,她向母亲解释“我的闺女,妈想把你留下来,但是你爹和你的几个哥哥、嫂子,他们不同意,我也是没办法。”
姥姥说着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母亲看到姥姥哭,她哭的更加厉害了。
既然娘家留不下自己,母亲只好带着我去其他的地方寻找一个栖息之所。
十天后,在路过一个镇上时,母亲用兜里仅有的五毛钱给我买了两张葱卷饼。
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饱饭了,接过葱卷饼,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吃到剩下最后半张饼时,想起母亲和我一样,也好几天没吃了,于是,我装作要吐的样子,把饼递给了母亲。
眼看天黑了,我们没有可去的地方,就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后来走累了,就倚靠在墙边歇着。
“这个地方这么潮湿,你们怎么能睡在这里。”我依靠母亲的身体,有一个陌生男人走了过来。
这个男人起码有四十岁,赶着毛驴车,车上装着两个大箱子。
母亲以为这是人家的地盘,赶忙站起来向对方解释事情的起因。
这个男人看我们母子俩太可怜,他就让我们坐上他的毛驴车,去了他家里。
刚刚他站在那里,我没有发现他有什么特别,心里有些害怕,现在看到他走路一瘸一拐,戒备心瞬间放松了警惕。
男人住在距离镇上最近的村里,他叫张宝材,是个没结过婚的老光棍,因为身体有残疾,只能靠修鞋维持生活。
我和母亲初次到了他家,他给我们做了一口热乎饭吃。
晚上,我们要离开时,他挽留住了我们,他让我和母亲住在炕上,他躺在外面毛驴车对付一夜。
他说自己是个光棍,收留一对母子在家里,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传出去,没法让母亲做人了。
母亲说自己已经落到这般田地,她根本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之后就没让张宝材出去睡。
我和母亲睡在炕头,张宝材睡在炕梢,而且中间还摆放一个炕桌,有何用意,不用我说,大家都懂。
我和母亲本来住一晚就要离开,但是却没有可想去的地方,就这样,我和母亲留了下来。
母亲在家里打扫卫生,做一日三餐。自从母亲来了这个家里,张宝材穿着也不再邋遢了,村里人看到他每天满面红光的,都逗趣他“宝材,家里有了女人,就是不一样,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
“你们可不要胡说,那个是我的妹子,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张宝材极力解释,生怕被别人误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本就开的玩笑话,如今真成了现实,母亲嫁给了张宝材,他成了我继父。
母亲说,她这是万不得已,我现在要上学,自己是个女人,没有本事供我读书,就得靠继父帮衬着。
人家继父对我们母子俩这么好,理应为他做些什么。
我虽然反感母亲改嫁,但是却不能从口中说出来。
我和继父没有血缘关系,他却一直把我亲儿子看待,辛辛苦苦挣的钱,自己舍不得花,若是给我和母亲买东西,他从不眨眼睛。
我一直对继父有偏见,不愿意领他的情,每次他主动向我示好,我都爱搭不理,要是母亲看见了,她会把我一顿数落,如果没有被看见,继父也不会向母亲告状。
继父没有别的本事,除了会修鞋以外,他什么都不会。记得25年(1999年)前,我考上大学那年,需要交几千块的学费,直接把他难住了。
那天晚上,继父整夜没有睡,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第二天早上,我看到门口处有好几十根旱烟头。
早饭桌上,母亲告诉继父,我的大学不念了,她让我出去打工挣钱,帮助继父分担压力。
继父听了母亲的话,立马站起来,他告诉母亲,我的大学必须读下去,他一定想办法帮我凑够学费。
为了给我凑够学费,继父把他最心爱的毛驴连带车一起卖掉了,又把家里的仅有的几亩旱田也一次卖了好几年,再加上东拼西凑借来的,我的大学总算如愿上了。
在我上大学期间,继父每天用手推车推着修鞋的工具去镇上修鞋,一年365天,风雨不误。
因为他每天超负荷的修鞋,手上伤痕累累,连一管几毛钱的药膏都舍不得买。
每次回家看到继父累的腰都有些弯曲了,心头涌上一阵阵酸楚,是难以言表的心痛。
我大学毕业以后,有幸留在城里上班,功劳非继父莫属。
几年前,母亲去世时,她抓住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告诉我一定要好好孝顺继父,要是没有他的帮助,就没有今天的我。
母亲的话,我牢牢记在心里,这么多年虽然继父不愿意和我来城里居住,但是逢年过节我都返回老家与他团聚在一起,而且每个月固定给他打2000元的生活费。
继父虽然与我无血缘关系,但是他用自己的一生都在为我和母亲服务,如今他身体有变,我作为他的继子,理应为他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