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缠烂打的追了慕祁安五年。
他向皇上提亲时,我却请旨和亲。
1.
长宁侯慕祁安刚刚击退西戎,就在大殿上主动请缨要奔赴北边战线,许诺三月之内还边境安宁。
前提是,求娶淮阳郡主,就是我。
彼时我也在大殿上,看着跪在地上英姿飒爽的慕祁安,我站了出来。
“禀陛下,臣女愿远嫁北齐,以和亲换边境安宁。”
众皆哗然。
整个大夏,谁人不知这淮阳郡主痴恋长宁侯多年,死缠烂打也绝不放手。
我面色平稳,声音坚定,没有看慕祁安。
想必是满脸震惊,瞳孔张大,觉得我羞辱了他。
是的,羞辱他。
我宁愿远嫁敌国,也不愿嫁给慕祁安。
2.
昨夜,我追着慕祁安上山剿匪,他却视我如豺狼虎豹,将我一个人丢在山上。
不巧,遇到了山匪。
我腰间时常缠着一把软剑,我平素只当它好看做装饰,那夜我却用它第一次杀了人。
鲜红的血液坚定了我颤抖的双手,也浇灭了我对慕祁安的执着。
长宁侯府送来礼物的时候,已经正午,我还泡在温泉里不肯出来。
昨夜一双双手撕扯着我的衣服时,恶心害怕之余,我竟有一瞬间感谢慕祁安。
为了得到慕祁安的青睐,我在京城中找了最好的师傅,苦练了很久的剑法。本是想为他舞剑,却没想到关键时候会救下我的命。
“郡主?”前来传话的婢女跪在地上又唤了一句。
我回过神来。
“扔了。”
声音平淡冷漠的可怕,想不到有一天面对慕祁安的礼物,我居然也会如此的冷静狠心。
以往五年的痴恋,像是个笑话。
每一次捉弄之后,慕祁安都会派人往郡主府送礼物。
无论什么东西,我都恨不得把那礼物给专门做个高台供起来,每日亲自擦拭整理,从不假他人之手。
高台上的礼物如同希望,我每一次都觉得慕祁安待我终究是不同的。
婢女显然吃了一惊。
“扔掉!”我大吼一声,从温泉中站了起来,水花四溅。
我穿了衣服站在小院的时候,常在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临安凑了过来。
“殿下,春容斋的桂花糕快出炉了。”
“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临安自顾自的说着,我却站在了原地。
早起去春容斋排队给慕祁安买桂花糕,然后站在长宁侯府门口等待他下朝回来。
这是我五年以来的习惯。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五年来,连长宁侯府门口的下人,也从未将我请进府中。
大抵是…看了我五年的笑话。
临安还在往前走,却突然发现我没再跟上去,也停下了脚步,望着我。
“不去了。”我自嘲一笑,扭头回了厢房睡觉。
昨夜的阴影始终在我心中笼罩着挥之不去,就好像五年前那个大火燃烧的夜晚一般。
成了我的心结。
3.
临安一脸惊喜的跑到床边叫我,说院中有客人在等我时,我以为是林薇薇。
这个时间,林家的大小姐总爱找我。
我穿着单衣从床上敏捷的跳起来,几乎是赤脚跑向院子的时候,心中压抑着的东西好像释放了几分。
林薇薇爱玩闹,曾经是和我竞争京都第一女纨绔的强大对手。
后来我不爱闹了,我追着慕祁安拼命逼自己做个淑女。
结果跨过门槛,目光便同一身月牙色锦袍的慕祁安交汇在一起。
他站在那一丛青翠的竹子前面,身形笔直欣长,比我那名贵的竹子还要挺拔几分。面上孤高冷漠的神情,更是让我那竹子都自惭形秽。
“不守半点礼法。”清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多说这么一句指责,好像恩赐一般。
曾经我就喜欢他这样飘飘欲仙的清冷高贵,但是现在……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单衣,两根带子吊着,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黑色的长发随意散在肩头,精致的锁骨往下看去,还有一道浅浅的沟。
不守礼法?
慕祁安的话传进我的耳朵之中,没有在我心中溅起半分水花。
已经不爱了,礼法又算什么东西。
我自顾自的坐在石椅上,有些失了兴趣,恹恹的问道:“你来做什么?”
慕祁安注重礼教,他喜欢温柔娴静守礼法的女孩,想必对我这副模样不忍直视了。
于是他果真偏了头,声音带着几分嘲讽和不屑。
“今日的桂花糕呢?”
说话的语气竟是还有几分理直气壮,好像这是我本分的工作一般。
“不想送了。”我开口,被气笑了。
以前从没发现,慕祁安竟是如此的不知好歹。
“宋清婉,你就这么没有毅力?”
“以后也不送了。”
毅力?我连着送了五年还不算是坚持吗?
我想不明白慕祁安究竟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指责我。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慕祁安的声音也有了起伏,夹杂着怒火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拂开了胸口的长发,粲然一笑:“我本来就是京城第一纨绔。”���Ꮣ
4.
慕祁安拂袖而去,我坐在院子里也有几分怅然。
五年前,我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悬梁自尽。甚至一把火烧了镇北王府,想来是没有给我也留一分活路。
我瘫坐在母亲的尸体身边,眼泪模糊了整个充斥着火焰的世界。
那一刻,我就想随母亲去了也罢。
慕祁安就是在这样的绝境之中,冲进火海将我抱了出去,拍着我的背安慰我。
他仅仅说了两个字——别怕。
但却让我的心犹如枯木逢春一般,开出了绚烂的花。只为他一个人绽放的花,轰轰烈烈一开就是五年。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是真的应验了,皇帝封我为郡主,赏赐新的府邸。金银财宝更是毫不吝啬。
我成了大夏最受宠的郡主。
昨夜,同样的绝境,却是他赐给我的。
我的双手,终于还是染上了血腥。
“君君!”
林薇薇来了,大红色的长裙很很衬人的气色。外边一层薄纱,却是若隐若现的露出了一截雪白的小蛮腰。
是会让男人疯狂的妖精。
林薇薇围着我转了一圈,像是见鬼了一般多看了两眼。
“你怎么回事,疯了吗?”
我不理她的目光,起身往卧室里走去。
林薇薇追着我继续说到。
“慕祁安的表情好像是吃屎了一样!”
“他怎么突然来找你了,他是不是第一次来郡主府?”
“你到底做了什么呀!手段有进步呀君君!”
我也换了一个红色的衣裙,难得的露出了白皙修长的胳膊。
“我不爱他了。”
寻了个艳色的口脂,一点点的将略显苍白的薄唇晕染出让人沉沦的色调。
铜镜里的少女面若桃花,双眼含情。
我一时间也有些陌生。
这以往五年,我爱穿白色的裙子,喜欢淡淡的妆容。每一次同慕祁安粘在一起时,我会因为穿着相似的衣服暗喜。
他喜欢白色,我喜欢他,我就也喜欢白色。
现在我不爱他了。
京城第一纨绔并非浪得虚名,曾经多少京城子弟为我痴狂,家里的门槛几乎让媒婆踏破了。
可惜当时年少,不愿通寻常女子一般早早被嫁人束缚。于是万般风情,于哪一位俊俏的公子哥,都是一样。
彼时我肯定没想到,会吊死在慕祁安这棵树上,撞破了南墙才知道回头。
“君君,你这是一时气话吗?”
我回头时,林薇薇满脸都是难以置信,我也有些恍惚。
当年我追着慕祁安不放时,林薇薇就是这副表情。
如今我说我不爱了想要放手,她还是这副表情。
好似我这五年的努力和痴狂都是白白浪费时间一般,根本就是一文不值。
“去红香楼。”我描完眉之后,才透过镜子打量着林薇薇。
果然见林薇薇双眼一亮,面上的担忧一扫而光,像是回光返照。
“慕祁安这个狗男人,见鬼去吧!”林薇薇站了起来,眼神之中难掩激动,“怎么配得上我们君君。”
慕祁安不是不好,他只是不爱我。长宁侯还是那个京城里无数姑娘都想嫁的抢手人物。
我笑了,我听到她小声嘟囔说:“红香楼的兔儿越发清秀了。”
红香楼。
京城第一青楼,有女妓,也有男妓。
5.
牙还没长齐的时候,我就泡在红香楼。
我喜欢里纸金迷醉的氛围,柔软的腰肢,金色的铃铛,到处都弥漫着好闻的酒香。这里的所有人们永远只会陪着你笑都会顺着你的意思。
而他们所要的不过是金钱罢了。
自从决心追慕祁安后,我很少来了,他不喜欢。
跟在慕祁安身后,永远都是他的背影,冷冷的,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再也没有人对我笑。
曾经我偷偷和林薇薇来过一次,不为找小倌,就是单纯的喝酒。那一次放纵的太厉害,喝的几乎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我在长宁侯府。
慕祁安冷着脸骂我不知羞耻,然后连早饭都没留我吃就把我赶走了。
后来我听林薇薇说,我那日抱着一个小倌不放手,慕祁安去后差点没把那个小倌打死。
明明不爱我,却想控制我。
就好像我理所应当的应该给他买桂花糕一样。
红香楼生意很好,门前一座小桥上都来来往往全是客人。
老鸨迎了上来,亲自带我们上楼去了厢房。
林薇薇是熟客,出手一向大方,推开门十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倌已经候在里边。
“上最好的酒!”林薇薇豪爽,“今天算我的。”
小倌们一拥而上,我不适应这样的亲热,拒绝几次之后,一个人坐在了一边的软榻上。
“你,倒酒。”我随手指了一个站在人群之外的小倌招呼道。
那人闻言,有些踌躇的走了过来。
“客人……”那小倌递给我一杯酒,毕恭毕敬的。
我接过酒杯,看着他离我数米远的距离,突然笑了。
别人都亲热的叫什么娘子,他这个叫法实在中规中矩。
那小倌一袭青衣,面容清秀,有些稚气未脱。五官精致异常,眼尾处拖出红痕,显得绮丽妖异。
五官若是张开了,必然是个不输慕祁安的俊俏少年郎。
想到慕祁安,我的眉头狠狠的皱在一起。
出来消遣,想这晦气做什么?
我恶意的伸手戳了戳青衣小倌眼尾的泪痣,他局促的往后缩了几分。
“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我笑了,拉着那小倌的手腕将人拉上了床榻。
“陆远。”陆远急忙站了起来,低头不再看我。
“你不是大夏人?”我好奇的坐直了身子上下打量着这个长相绝美的小倌。
我跟着父亲去过边境,这样的口音我有些熟悉。
“边境连年征战,我家人都死了,就被卖到了这里。”陆远的声音颤抖,眸光垂在脚下。
我有些颓然的躺在软榻上。
我家人也都死了。
莫大的悲怆涌上我的心头,凄凉而又无助。
或许…慕祁安只是我避免这样孤独的一根救命稻草?我用轰轰烈烈来麻痹自己,好像我的生活一直很热闹。
6.
很不巧,我还没喝完一罐酒,厌恶这样污秽场合的慕祁安出现在了红香楼。
慕祁安推门进来的时候,老鸨在一旁陪笑。
看向我们时,目光却也满满无奈。
一屋子的小倌都散了干净,一直都在边缘的陆远此刻却有些不知所措。
“慕祁安你做……”林薇薇咋咋呼呼的借着酒胆就冲上去准备豪横一把,然而接触到慕祁安饱含怒意的目光之后,缩在了我的身后。
慕祁安的脸色很难看,甚至包含着杀意。
长宁侯手段狠辣,是当今圣上的宠臣,整个京城都无人敢轻易招惹。
所有人都怕他,包括我。可我又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怕他厌恶我,讨厌我,连让我接近的机会都不给。
曾经的曲意逢迎,卑微的让我现在想起来觉得恶心。为他做的每一次改变都是在不尊重我自己的人生。
我喝完了最后一口酒,扔了酒瓶,拉着林薇薇就从他身边走开。
“宋宛君!”慕祁安拉住了我的手腕,压着嗓子叫道。
喑哑的声音之后,想必是极大的怒火。
不然为什么他看我的眼神中带着灼热和狠意。
我皱眉,只觉得手腕处肌肤相亲的地方让我觉得恶心,尽量放平了自己的语气:“小侯爷,来找美人儿?”
这样生疏的称呼显然让慕祁安一时之间有些错愕,紧接着双眼睁大,眉头紧皱,捏着我手腕的力道都在加重。
“你在闹什么?”慕祁安一字一句的说道,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
听到了这句话,我毫不犹豫地嗤笑。
他不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侯爷自便。”我狠狠的甩手,然后拉着林林薇薇的胳膊就走。
我没有回头,慕祁安也没有追来。
大概是觉得我这样冥顽不化的纨绔子弟,没救了吧。
7.
回到郡主府,我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醒酒汤,就见临安神色怪异的走了进来。
“殿下…殿下…”
临安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但凡在我这里结结巴巴,都只有一个原因。
他要说的事情,定然和慕祁安有关。
果然。
慕祁安派人,将我送的东西全部丢在了郡主府的门口。
价值连城的宝物,好像是破烂一般被装在一个麻袋里,当着我的面扔了出来。
车夫驾车走的时候,还朝着我不屑的冷哼一声。
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郡主府奢华至极,门口是很亮堂的。
“打开。”我心中有些苍凉。
麻袋中有西夏进贡的红珊瑚手串,皇帝赏给了我,转头送给了慕祁安,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我总想把最宝贵的东西都给他,他像是月亮一样,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还有他喜欢一名隐士画家,我就跑到深山老林里跪了三天三夜,求着隐士作画,后来仅仅是做成了一把折扇。
他收到时也不过是难得露出笑容,对我说了两个字——很好。
很好?
很好你/大/爷!
我从那一堆破烂中找到那把折扇,撕开,丢到一旁升起的火堆里。
“扔进湖里。”我站了起来,有些头晕目眩。
我是不爱了。
但是真心被践踏至此,我觉得自己过去的五年,下/贱至极。
“殿下?”临安有些迟疑。
我捡起了珊瑚珠串,戴在手上:“把小楼的东西一并扔进水里。”
小楼里,都是慕祁安送我的礼物。
而珠串,御赐之物,怎能随意丢弃?
我所视为珍宝的东西,慕祁安眼里不过是草芥。而我…在他眼里怕也是卑微的不值一提。
不然怎么会顺从了这么多年,不过是反抗一下,便收到了如此大的恶意。
这分明是想断了干净。
往回走时,我分明觉得黑暗中有一道视线在看我,阴狠冰冷的好像是一把刀子。
8.
因为醉酒,第二天早上我昏昏沉沉的出门。
清醒的时候我已经在春容斋的门口,拿着每天都遭人哄抢的桂花糕了。
我好似游荡的鬼魂一般,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
习惯还真是可怕。
一张熟悉的面孔在我面前一晃而过的时候,我鬼使神差一般的叫住了。
“陆远!”
我几乎是走在去长宁侯府的路上,这又是下意识地举动。
救命稻草一般,我企图叫住这个仅仅见过一面的少年。
陆远听到我的叫声,停了下来。
“你…”我欲言又止。
陆远有些狼狈,神情落寞。穿的还是昨夜的那一身青色衣衫,只是有些凌乱,有些落魄。
不过就算这样,少年出众的长相还是很不容易泯灭在人群中。
“你怎么在这儿?”我难得和一个没多大关系的人闲聊。
“…被赶出来了。”陆远有些沮丧,声音低低的,还有些青涩。
白皙的脸上有些红晕,似是羞赧。
我了然。
“抱歉了。”我沉声说道,将手里的桂花糕送给了他。
慕祁安的行事作风我太了解,想必是把昨夜在场的所有小倌都给赶出来了。
只是,这个陆远…非大夏人,无依无靠的……
我不由想起了自己,面上的表情也难看了几分,将身上的所有钱都给了陆远。
郡主,小倌。
都是没有归宿的可怜人,又有什么分别。
9.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我没有想到遇上陆远的速度会这么快。
中午回郡主府的时候,在门口瞧见了慕祁安的马车。
我二话没说,当即就走。
不想见到慕祁安,哪怕是一面。
从前我最爱去的地方就是长宁侯府,就期盼着遇到慕祁安。慕祁安除了下朝为了桂花糕,其余时间都躲着我。
慕祁安会登门找我,放在以前我做梦也会笑醒。
现在我去酒楼要了一桌酒,喝的个烂醉。
走的时候,遇上流氓,被堵在墙角了。
“小娘子……”为首的大胡茬子叫我的时候,我才稍微清醒了些。
我把钱扔给他们,他们却不依不饶。
这些人分明是流氓的打扮,但却与那个夜晚堵着我的山匪重合。
一同出现在眼前的,还有我这些一天一直努力忘记的鲜血。
我紧紧的握紧了腰间的软剑,却怎么也没有勇气再抽出来。
杀人的那个夜晚,鲜血喷洒在我脸上的恐惧、害怕、无助一直没有办法消散。
我害怕鲜血,我小时候生长在边疆,目之所急,血红一片。最后那一片血红中,终于有了我父亲的血。
我不想杀人,我也不想沾染鲜血。
这一刻我期盼有人能来救救我,哪怕是慕祁安。他将我扔在山上,让我杀人。可我现在依然期盼他能够如从前每一次那样出现。
童年的噩梦在扩散,让我眼前发黑。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你没事吧?”
我眼前闪过一片青色的衣角。
10.
慕祁安没有来,就像那个在山上的深夜一样。
我拼命的抱紧了身前的陆远,哭出了声。
陆远将我送到郡主府门前时,我仍然脚下发虚,心中的恐慌未散。
他停住了脚步,临安早就已经惊慌失措的朝着我跑来。
可是我抱着陆远的腰不撒手。
“留下来吧。”我看着陆远,他面上一片薄红。
“留下来吧。”我的声音多了一份恳求,“我也没有家人。”
我很孤独,并且害怕孤独。
我这么多年追逐着慕祁安的背影,是他救了我给了我新的希望。我也想让他帮我驱散令人恐惧的孤独。
偌大的郡主府,只有我一个人。
我每日里跟着慕祁安轰轰烈烈,回到这里,却是无法排解的孤单。
一个人,一个宫殿一样的宅子。
寂寞蔓延在每一个洒满月光的台阶,凄凉萧索。
郡主府不是我的家,没有我的家人,无家可归的恐惧时刻席卷着我。
11.
陆远留下来了。
我不缺的是钱。
林薇薇有次来的时候,我正和陆远下棋。
“你真的不追慕祁安了?”林薇薇问的很直白,目光也很直白。
我看着陆远手里的黑子一顿,落了下来。
“你输了。”我也下了最后一棋,有些洋洋得意。
“殿下聪敏。”陆远也不气恼,就是笑着,很温和的笑容。
一如既往的称赞我,无论在什么方面。
和慕祁安不一样,他只会否认。
我没有回答林薇薇的问题,但是林薇薇早就看到了答案。
她有些迷茫的离开,我却一点也不迷茫。
因为我不孤独。
陆远的笑容和声音,让郡主府变的满是生机。
12.
丞相五十大寿,邀请了当下京城适婚的青年才俊。
丞相膝下现在有一子一女,都是该成婚的年龄,意思不言而喻。
我也在受邀之列。
进丞相府邸的时候,小厮引着我去了那亭台水榭早已布置好的地方,尽是和我一般大小的公子小姐。
想来是和前边政治性质较浓郁的宴会分开。
我遥遥的就看见了慕祁安,一身白衣同丞相府的小姐周芷站在一起。距离很近,亲密的让人不得不误会。
我看去时,慕祁安也朝我望了过来。
隔湖相望,我分明看到他眼里挑衅的意味。
然后,他接过了周芷递给他的荷包。
在大夏,女子送荷包,意义非凡。
我给他绣过无数个荷包,他从来不收。
“殿下。”陆远站在我的身后唤道,声音轻轻的,却有几分温度。
此时我才惊觉,陆远离我也是极近的。
他年岁不大,却比我高了一截,此时站在我身后,薄唇就在我的耳侧。
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流窜,我轻颤了一下,红了脸。
我也不是一个人。
陆远同我坐在一张案几上,是我硬要这么做的。
很快,我面前的盘子里堆满了晶莹剔透的虾肉。
“殿下,吃虾。”陆远看着我,清秀的脸上满是笑意。
“你也吃。”
少年的眼里好像是盛满了星河,亮晶晶的,虚幻得让人着迷。而这一片明亮之中,我清晰地看到了我的倒影。
他的眼里有光,也有我。
鬼使神差的,我夹起一只剥好了的虾送到了陆远嘴边。
微红的薄唇张开,咬住虾肉。
我愣着,不知在想什么,又给自己也吃了一只虾。
“砰!”
一声脆响,让本来吵闹的宴会都出现了难得的寂静。
慕祁安的酒壶摔了下来,碎成了几片。
“郡主吃的是什么?”打破这寂静的是丞相的长子周琛,与我关系向来不错。
因为他喜欢林薇薇,总要我来牵线搭桥。
“虾。”我干脆利落地回答,又是几只虾入口。
“哦,原来是虾呀。”周琛摇了摇手里的折扇,笑的意味深长,“郡主原是不爱吃虾。”
“原来是瞎啊!”林薇薇飞快接话附和,强调了个别字眼。
这话方落,席间一片古怪的气氛。
我看向周琛,他笑,目光在慕祁安身上。
慕祁安在看我,脸上是我见惯了的冷漠,只是眸中一片深色,看的我有些慌乱。
我不是不爱吃,是因为慕祁安爱吃,所以每次我都剥好一盘虾,给慕祁安剥的。
“殿下不爱吃虾?”陆远的声音有些惶恐,看向我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懊悔。
他连忙想要将我面前的虾端走,我摁住了他的手。
“不…我很喜欢。”
13.
“宋宛君,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慕祁安将我抵在墙上,一字一句压低声音问道。
灼热的气息包围着我,我觉得无比恶心。
宴席散场的时候,慕祁安拉着我的手腕,强硬地将我带到这僻静无人的地方,极力压抑着面上的不耐。
“呵?”我冷笑。
他在烦什么?
真正应该厌烦的难道不是我吗?
“小侯爷,你在想什么?”我一把推开了慕祁安,语气略带嘲讽。
慕祁安该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我喜欢他吧。
“宋宛君,你贵为郡主,怎能整日与小倌厮混!”慕祁安冷漠,面色中带着极其罕见的躁郁。
“陆远不是小倌!”我也由烦躁转为怒火。
这半月下来的相处,我早就把陆远当作自己的家人。有人陪伴的日子果真欢乐的让人沉沦。
“小侯爷既然收了林小姐的荷包,还是少来招惹我。”我目光垂向他腰间的荷包时,忍不住讥讽道。
“原来你是为了这事?”慕祁安的神情居然放松了许多,声音都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再加一点嘲讽。
“林小姐博览群书,慧智兰心。”慕祁安夸赞的时候顿了顿,“你……”
他这阶段性的停顿,和略带鄙夷的目光让人想想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不学无术胸无点墨,不配和高贵如竹的小侯爷共同呼吸一片空气。”我打断了他将要说的话,有些戏谑的半倚在墙上。
如此尖酸刻薄,我现在听来却觉得好笑。
慕祁安果然愣住了,他嘴角动了动,一时间没说出什么话。
“殿下。”陆远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打破了这稍纵即逝的尴尬。
我扭头望着他,目光中却也扫到了周芷的身影。
她看着我,目光阴沉。
“美人来了。”我朝着周芷的方向望去,懒懒的翻了个白眼。
扭头朝着陆远走去。
14.
回郡主府的时候,马车里的气氛沉默。
陆远好似是有话要说,几次欲言又止。
“你想问什么?”我有些好笑的看向突然拘谨起来的陆远,坦坦荡荡。xᏓ
若是想问问我和慕祁安的事情…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郡主痴恋长宁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也不怕说与人听,更何况这个人是陆远。
没成想陆远摇了摇头。
我笑了,坐近了几分,欺上前去。
一只手挑起了他的下巴:“阿远莫不是想说什么?”
少年经不起逗弄,一时间红了脸,眼尾绮丽的红痕都艳了几分。
“殿下是很好的人。”沉默的少年最终抬起了头,眼里闪过一丝坚定。
我愣住了,笑容都凝固在了嘴角。
陆远在说什么……
“殿下胸怀坦荡,潇洒自在,周小姐不及你分毫。”陆远的声音青涩,但好像一阵清风突然荡过了我的心间。
潇洒自在。
什么时候这四个字都可以用来赞美我了?
我知道陆远在说什么,他想必是听到了我与慕祁安的对话。
居然这么认真的反驳我…
马车不知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一阵猛烈的颠簸。
我本就是故意前倾了几分,想调戏一下陆远。×ļ
这一颠簸,颠进了陆远的怀里。
他身上有好闻的花香,像极了我住在边境时院子里常种的花。
下意识的反应,我抱紧了陆远。他揽住了我的腰。
像这样紧紧的抱着一个人,上一次抱的还是陆远。
从小缺爱,让我对这个意外落入的怀抱有了几分眷恋,我分明也能听到他心脏的跳动,剧烈的让我脸红。
我回过神时,连忙起身时唇角擦过他的喉结。
“殿下……”他声音沾染上一丝喑哑,一把摁在我的后颈将我摁在怀里,连腰间的手都紧了几分。
我耳根发热,老老实实的缩在他的怀里。
抬头时,见他喉头滚动,我竟开始回味那个意外的吻。
喉头发紧。
马车到了郡主府,我下车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身后仿佛传来一声轻笑。
15.
秋猎的时候,我的帐篷无端起了火。
刚开始时,火势不大,我却蜷缩在帐篷中瑟瑟发抖。
年少时的噩梦像是重演了一般,一点点的刺激着我的神经。
火势逐渐蔓延,我躲在角落里小声抽泣。父亲的死,母亲的死,还有那一把火烧掉的镇北王府。
烧掉的我的家。
死了也罢。
这样的念头我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这世上再无留恋,到了阴曹地府一家团圆,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浓烟呛得我咳嗽,但是烟雾之中有一道人影冲了过来。
“殿下!”陆远的脸上满是紧张,他慌忙跑到我的身侧,将我抱起。
“别怕。”
我听到他安慰我,就如当年慕祁安一般。
“嗯……”我靠在他的怀里,低低应了声,抬头看着他的下颌。
陆远在郡主府待了半年了,面上的青涩稚嫩好似褪去的很快。
不…不一样。
冲出火海时我正正好瞧见了慕祁安和周芷一起赶来。
慕祁安和陆远,一点也不一样。
陆远让我觉得安心,他在担心我,让我与这人世好像又多了一份牵挂。
而慕祁安,哪怕是一模一样的一句别怕,恐怕慕祁安更多的是施舍给我的怜悯吧。
慕祁安冲了上来叫道:“宋宛君,你怎么样?”
他想抱我,但是陆远退开了。
一瞬间,我看到慕祁安盯着陆远好似在盯着什么罪人一般,眼里的火气和怒意毫不遮掩。
他有杀气。
我也看到不远处的周芷在笑,目光看向我时还微微上挑。
是挑衅。
“回府。”我有些累,只觉得这里边弯弯绕绕的太过复杂。
我在府里休养了三天,追查失火原因的进度却越发的快。
忠烈之后,最受宠的郡主,我的头衔太多,大理寺异常重视这次纵火案。
其实我心知是谁,但我没想到找上门来的是慕祁安。
16.
“我娶你,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慕祁安站在院子里,表情冷漠没有看我。
这话像是对着空气说。
我:???
慕祁安在说什么?
“凭什么?”我下意识的反问。
心下悲凉之余有些想笑,慕祁安是为了周芷而来。
可是他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高了。
“宋宛君,这样做大家都好。”慕祁安突然走过来,双臂撑在石桌上望向我,眼里闪烁着我看不懂的复杂。
有些烦躁、也有些疲惫。
“我是不会嫁给你的。”我站了起来,本也不想和这人过多接触,“这次的事情,我追究到底。”
“宋宛君,欲擒故纵也要有个限度。”慕祁安猛然拽住我的手腕,沉声说到。
“呵。”
我冷笑。
欲擒故纵?
原来他是这么想我的。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慕祁安来我这郡主府不过两次,两次都是败兴而归,看来我和慕祁安还真是无缘无份。
这件事情终于还是查到周芷头上了,丞相亲自带着周芷来给我赔罪,并且向我承诺会好好管教周芷。
我承情了。
最终周芷被打了二十大板,禁足半年。
而我,再也没和慕祁安有什么来往,整日里就在府中和陆远下下棋,荡荡秋千。
若不是长宁侯的小厮来找我,我都忘记了慕祁安这一号人。
17.
“他与人打架,你来找我做什么?”长宁侯府的小厮来找我的时候,我忍不住问道。
“周琛公子让我来的。”小厮答道。
我正在下棋的手一顿:“周琛和慕祁安打起来了?”
赶到酒楼的时候,人基本上都已经散完,就剩下两伙人对峙。
“宋宛君,你来了?”周琛脸上肿了个包,眼窝处一圈乌青,跟我说话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好。
“宋宛君…君君你来了。”一边的慕祁安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朝着我走来。
喝了酒,喝了很多酒。
我有些嫌恶的后退一步,才注意到他的称呼。
君君?
这两个字我从来都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
“你跟个醉鬼打什么?”我埋怨周琛,并且厌烦周琛会叫我来。
“他!他说你不爱我了。”慕祁安猛地拉住了我的手,一双柳叶眼朝我望来,猩红带着狠意。
“宋宛君,你爱我。”慕祁安清冷的嗓音此刻沙哑的可怕,命令一般的语气似是在宣泄。
我面露嘲讽。
“宋宛君!”这副表情应当是激怒了慕祁安,他发疯了一般将我抱在怀里,“你不能爱上别人。”
他捧着我的脸,眼里满是疯狂。
“乖,你别闹了,我娶你。”
慕祁安放柔了声音,眼底的疯狂却愈发翻涌,面上的笑容多了几分阴鸷。
娶我?若是再早半年,没有发生那件事情,想必我现在一定开心的快要疯了。
可惜,现在不是。
我挣扎着,他掐着我的下颌吻来。
周琛一看情况不对连忙出手准备拉开慕祁安,却有人更快。
一个酒瓶砸碎在了慕祁安的头上,慕祁安吃痛。
我被人拉了出来,护在身后。
“殿下,我来晚了。”陆远紧紧的拉着我的手腕,横在我和慕祁安之间。
只是扭头来,见到我微红的眼眶,一时间他的表情有些僵硬。
“宋宛君!“慕祁安捂着头看向我,双眼猩红。
“我不爱你。”我给出了回答,拉着陆远扭头就跑出了酒楼。
我跑的很快,直到眼泪滴落在我的唇角。
可真是讽刺。
想要的时候,苦苦求索无果。偏偏要在这种时候给我这样的承诺。
我也曾期待风光嫁到长宁侯府,但现在只剩下寥落的厌恶。
“殿下,别难受,我……”陆远有些手足无措,他低头看我,也红了眼眶。
“阿远。”我哽咽着扭头扑进了陆远的怀里。
委屈占满了我的整个心脏。
18.
这件事情,我以为就要这样风平浪静的过去。当我找不到陆远的时候,我意识到我太天真了。
我去了长宁侯府,这个去过一遍又一遍的地方。
这一次去,再也没有当年的期许和盼望。
“慕祁安!你不是你带走了阿远。”我在正厅看到慕祁安的时候,快步上前质问。
“你还从来没对我这么疾言厉色。”慕祁安有些憔悴,眼中带着些执念和疯狂。
“陆远在哪?”我不管不顾的问道。
慕祁安拍了拍手,暗卫将几个人丢在了院子里。
我连忙跑去看,没有陆远,这些人我不认……
不,我认识。
我看到了一个人浓密的胡子,是那天在小巷子里堵我的流氓。
他们身上鞭痕交错,衣服和血肉浸泡在一起,散发着腐臭味。
我踉跄着退后一步,退进了慕祁安的怀里。
他将头轻轻的靠在我的肩膀上,双手环在我的腰间,像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乖,欺负你的人,都跑不掉。”
喑哑的声音带着病态的疯狂。
“哈哈……”我抖动着肩膀,笑了出来。
我一把推开慕祁安,脸上不知何时布满了泪痕。
“欺负我的人!他们欺负我的时候你在哪!?那夜我在山上杀了人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我控制不住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尽管还有些颤抖。
宣泄。
杀人的阴影始终压在我的心底,总有一个瞬间会像这样倾泻而出。
我杀了人!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自甘下/贱,舔着脸去找慕祁安。
慕祁安面色惨白,他动了动唇,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陆远在哪儿。”我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固执的问道。
“宋宛君!”这句话像是触碰到了什么逆鳞,慕祁安双目猩红的一拳锤在了桌子上。
“我问你陆远在哪!”我根本不会在因为慕祁安的态度而退缩,我摔了桌上的瓷杯更加强硬。
“宋宛君,你只能嫁给我。”慕祁安声音低沉,一字一字说的极慢,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陆远呢?!”我捡起地上的瓷片,抵在我的脖子上。
手握的用劲,便被瓷片割破,浸润了鲜血。
我最终见到了陆远,他被关在柴房里,身上布满了鞭痕。
“阿远。”我几跪在他身旁将他搂进怀里。
“殿下…我没事。”陆远睁眼,看着我,勉强露出笑容。
“没事的没事的。”我也微笑,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擦掉了陆远脸上的血痕。
“我们回家。”
19.
“我们去淮阳看看吧。”
陆远身上的鞭痕好的差不多的时候,我提议。
淮阳是我的封地,地处江南,漂亮富饶,虽在边境,但隔着湖水,两国百姓相处还算融洽。
“好!”陆远回答的极快,眼里似乎有星芒闪过,薄唇微微勾起,笑容便让人荡漾。
马车刚出京都,就被拦了下来。
长宁侯府的人拦在城门前,我撩开帘子,远远的便看到了慕祁安。
那人还是一身白衣芝兰玉树的模样,只是站在杀气腾腾的士兵面前,也沾染了几分冲天的煞气。
我恍然。
长宁侯是武将出身,慕祁安也不只是笔落惊鸿的白面书生。
“殿下别怕。”陆远握住我的手,看向目前的目光充满着警惕。
“没事,我们说几句话。”我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下马车时,陆远又叫我一声,脸上满是不赞同和担忧。
我笑了。
“我可是最受宠的淮阳郡主啊!”我朝着陆远笑道,有些骄傲。
从长宁侯府死里逃生,陆远对慕祁安竟还是全然无惧。
“君君。”慕祁安叫我,脸上露出了笑容。
温柔中带了点满意,平日里的嘲讽倒是看不见了。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本身,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嘲讽了。
“君君会乖一点吗?”慕祁安抬手,想拂过我耳边的碎发,我退开了。
“我们说好的。”我冷声。
20.
我将陆远迷晕送上了去北齐的船。
临走时目光落再了手腕间的翠色珠串上,眼泪不由滴落。
我与陆远在淮阳呆了足足有半月,远离京都,这里的生活节奏缓慢的让我喜欢。
最重要的是,有人陪着我。
陆远将珠串戴在我手上时,目光灼灼,连眼尾都是笑意。
“殿下莫嫌弃,将来会送殿下天底下最名贵的东西。”他说这话时,声音都似春风般悦耳动人。
“主子,船快开了。”暗卫在我身边提醒。
“照顾好他。”我抿去眼角的泪痕,附身碰了碰陆远的唇角。
少年生的好看精致,连闭上眼睛都让人心声绮丽。
放肆吧,最后一次。
我将御赐的珊瑚珠串戴在了陆远手上,决然地转过身。
“走吧。”
从此之后,我便又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了。
人生苦短,今日一别,怕再难相见。
郡主府,像是吃人的牢笼,回京几天的路程,硬生生拖着走了半月。
只是这次,没人再陪我笑,给我剥荔枝,在我熟睡时为我盖上毯子。
马车进入京都的时候,已经深夜,慕祁安站在城门口。
“君君,你回来的有些慢。”慕祁安递给我一个暖壶,声音浅浅的,矜贵的让人自卑。
“慕祁安,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我有些疲惫,并不接那暖壶,“你最好说到做到。”
慕祁安强硬的将暖壶塞进的怀里,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抬手拂过我的眼角时,我躲开了。
这一生的幸运和不幸,多半都是这人赐给我的。
北齐和大夏似乎将要开战,陆远是北齐人。
当日慕祁安目光阴沉的点到为止,我就知道这偷来一般的短暂欢愉也要消逝了。
我知道他是威胁我,所以我答应他将陆远送走。
就算不是北齐的人又如何,慕祁安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有一百种方式让陆远在我的世界里消失。
呵…最受宠的郡主?
我笑了,觉得讽刺。
那又如何,还不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女。
21.
没有陆远的第一个夜晚玩,我在偌大的府邸中失眠了。
我穿着单衣坐在院子里的时候,有人为我披上了外衣。
我心中一喜,扭头看去,对上临安略有些伤感的脸。
“殿下,别难过。”临安说到。
别难过?
可我看他的神情,分明也是难过。
第二日,宫里举行宴会,慕祁安带着我曾经绣过的荷包出现在郡主府前。
我站在门口不动时,他朝我笑了,眼里分明闪烁着威胁。
宫宴上,我们一同出现,引起了轩然大波。
皇帝喝醉后握着我的手,不住的说了两个好字。
他说:“婉君找到了幸福,我也对得起镇北王。”
我陪笑,眼中满是苦涩。
大夏出现了新的传言,淮阳郡主多年来的痴恋终于得到了小侯爷的回复,两人金童玉女,有情人终成眷属。
慕祁安时常上门,我没办法阻拦,但我也不理会他。
有他在,空气都让我觉得窒息。
林薇薇也常来,她和周琛已经在筹备婚礼了。
我替他们开心。
好在,慕祁安天天出现在我的日子很快结束了。
西戎造反,慕祁安封了将军,去了前线。
皇帝大约觉得亏欠我,日日唤我去宫里做客,后来我住在了宫里。
皇宫里到处都是人,金碧辉煌的,可我还是觉得寂寞。
从郡主府到皇宫,不过是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更大的牢笼。
22.
慕祁安一去就是两年,林薇薇和周琛的孩子已经周岁了。
可是朝廷更加动荡。
一直不动声色的北齐对边境开始了猛烈的攻势,一时之间朝堂上下竟找不出合适的人领兵上前线。
于是更多的声音倾向求和。
联姻,结秦晋之好。
宫里没有适龄的公主,而北齐又不是能够随随便便糊弄的对手。
最合适的是我。
最受宠的淮阳郡主。
我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声音,是丞相一手策划的。
从北齐发兵的第一天起,他就想让我去和亲。
因为在周芷的事情上我强硬的态度,丞相最终低头,但是他在等待着机会。
等待着一个连皇帝都无法拒绝的机会。
皇帝动摇了,从他看我的眼神中就感受到了。
这种我非去不可的时候,西边传来喜讯,慕祁安击退了西戎。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慕祁安赶回来了,回来的比所有人预期的都要早。
在求和派和求战派争论不休的时候,他坚定能够击退北齐的信心。
前提是,他要娶我。
这又是一个我几乎无法拒绝的请求。×լ
丞相以江山逼迫我,让我远嫁和亲,皇帝无法拒绝。
慕祁安以军功讨赏,求取淮阳郡主,皇帝亦无法拒绝。
皇帝左右为难,而我好似有了选择的余地。
我要和亲。
就算是为了大夏的黎民百姓。
与西戎苦战两年,大夏的国力真的能够支撑着再与本就势均力敌的北齐大战一场?
更何况,我本也不愿嫁给慕祁安。
23.
“宋宛君!你疯了!”慕祁安将我拉到偏殿时,眼里的猩红还没褪去。
“两国素有仇怨,你可知和亲公主都是什么下场!”
“我没疯,我知道!”
我甩开了慕祁安的手,面色平静。
我当然知道,冷宫里便有一位和亲来的娘娘,两国战事刚起就被打入冷宫,毫无回旋的余地。
“宋宛君,你知道我/日夜兼程赶回来是为了什么吗!”慕祁安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扯进了怀里。
他的双臂紧紧的搂着我的腰身,像是要把我融进骨血里一般。
我没有推开他。
“击退西戎,大夏的损失已经很大。”
“再打北齐,又是怎样的民不聊生?”
我见惯了边境的尸横遍野,见惯了那被血染红的无法褪色的土壤。
我不愿意我父亲用生命守护的那片土地,再一次陷入战争。
“慕祁安,你是大夏的英雄。”我拍了拍他的背。
“但不是我的。”
24.
北齐接受了和亲,并派人出使大夏。
像是为了表明诚意,出使大夏的人是太子。
或许有另一种看法,是北齐有恃无恐,赤裸裸的挑衅。
那一夜,皇宫里张灯结彩,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北齐使团的到来。
我作为将要和亲的公主,身穿华服,坐在侧边。
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我心中凄凉一片。
马上就要离开这片土地,这片父亲守护了大半辈子的土地。
他为了这片土地献上了生命,而我用另一种方式延续了这样的守护。
北齐使团已经到了,我没注意。
杯酒之间,我能看到的不过是丞相的轻蔑讥笑、林薇薇的担忧和慕祁安灼热幽深的眸光。
直到两根修长的手指搭在了我的酒杯上,一起闯入我的视线的,还有那人手腕上红色的珠串。
“别喝了。”
清澈的声音多了几分磁性,熟悉而又陌生。
我猛然抬头,对上了那双含着笑意却不乏担忧的眼睛。
眼尾的泪痣,性感妖异。
那人一身浅黄色衣袍,上边绣着祥云和四爪的金蛇。
“阿…阿远?”
25.
北齐的太子和正欲和亲的公主深情对视,这是大夏上上下下都没人想到的事情。
宫宴结束,北齐太子拒绝了皇宫里打扫好的太极殿,跟着淮阳公主回了府邸。
郡主府邸。
陆远将我逼在床铺的角落,眼尾的红痕都重了几分。
“殿下送我走的时候,该提前告诉我。”陆远揽着我的腰,跪坐在我的床榻之上。
喑哑的声音褪去了所有的青涩,意外的撩人。
“我……”我红了脸,呼吸都有些紧促,心脏跳动的声音让我自己都觉得聒噪。
陆远是北齐的太子,这一点我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可是,这又怎样。
久别重逢的欣喜和思念冲昏了我的头脑,我没有问什么,只是期盼着这一切都不是梦。
“殿下,这里太孤独了。”
“跟我回北齐吧。”
陆远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小心翼翼的问道。
比起两年前,陆远的样子有了不小的改变,锋利的下颌线让他整个人多了些英气。再不是我三年前在红月楼遇到的,那个会害羞的小倌。
有一点没变,我在他的眼里,依然看得到我的倒影。
炽热的吻落在了我的眼角,随后一路向下撩起一片火热。修长的手指划过的每一片布料都让人颤栗。
26.
淮阳公主风光出嫁,成为了北齐的太子妃,后来成为了皇后。
据说那北齐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对淮阳公主极其宠爱,东宫只有一个太子妃。
如今北齐的后宫,也只有皇后。
北齐和大夏的关系越发亲近,这一次和亲被两国人民津津乐道。
“娘娘,娘娘!”临安来凤仪宫时,身后跟着一堆小太监,手里抬着一箱箱的东西。
我有些头晕目眩。
“娘娘,这是东海的夜明珠、南海的雪莲花……”临安一件一件的介绍,这些宝物堆满了凤仪宫。
“殿下不开心?”陆远就是在这时候走来,握住了我的手。
他还叫我殿下,称呼都不曾改变。
“日日送这么多东西,凤仪宫放不下了。”我嗔怪。
“我承诺过,会送殿下这天下最珍贵的东西。”陆远捧着我的脸,轻盈的吻落在唇角。
我闭上眼睛。
凤仪殿很大,但从不寂寞。
陆远番外
我的母亲是北齐的皇后,我是太子,生下来就是。
父皇因母后的家族势力而登上王位,却又害怕外戚干政而赶尽杀绝。
毒药、杀手、陷害是我成长的所有内容。
因为我是太子,父皇想要扼杀在襁褓中的孩子,所以我十七岁前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我憎恶权力,憎恶因为权力带来的一切不幸。我看不到权力之于人的诱惑,因为我被怯懦蒙蔽了双眼。
直到遇到了她,我开始疯了一般的渴求权力。
十七岁那年,父皇动了杀心。我被母族最后残余的势力所救,拼尽全力将我送出了北齐。
辗转流落到红香楼,成了一名青衣小倌。
我不为眼下的遭遇感到恐慌,却为这按部就班,不用担心生命安危的生活感到惬意。
像是偷来的安宁。
我知道她是淮阳郡主,很漂亮。
没想到她会点我说话,也没想到她与传闻中的淮阳郡主大相径庭。
我说父母双亡,并不算是骗她。
北齐的那位皇帝,在我眼里并不能算是父亲。
我在她眼里看到了莫大的悲哀,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我。
孤独,在眼神中暴露无遗。
淮阳郡主也是无父无母。
可笑,我竟在这异国他乡找到了和我一样孤独的人。
我救了她,她将我带回郡主府。
两个孤独的人彼此寻求着温暖,很快成为习惯。
她大概还是忘不掉那位名动京城的长宁侯,长宁侯接过周家小姐的荷包时,她的深情很落寞。
像是明灭的星,在夜空中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光亮。
于是我心头微颤,心疼。
我站在她的身后叫她,她回头望我时,露出了笑容。
盛满星河的眸中,似有我的倒影。
她因为我和长宁侯起了争执,我听得清楚。
心中一片感动。
那夜帐篷失火,她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我的心也跟着流血。
我知道凶手是谁,却无法为她做些什么。
第一次,感受到了莫大的无力感。
我砸了长宁侯,但是我不后悔。
她扑进我的怀里,红着眼叫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痛恨自己的无能。
我厌恶那个一直一位享受着她的好,却丝毫不回报的男人。
长宁侯也没有放过我。
他将我抓走,嘲笑我小倌的身份竟肖想高高在上的淮阳郡主。
他说我不知好歹。
头一次,我对这身份产生了深深的厌恶,连带着对自己的懦弱进行了鄙夷。
做一个小倌,逃避北齐皇室的争斗,真的无能至极!
我知道她会来救我,但我心中已经有了某种决定。
小倌的身份配不上淮阳郡主...那太子呢?
皇室的斗争并不容易,血雨腥风,勾心斗角。
但是我愿意逆风而行,顶着血雨,也要走到那个位置。
为此我付出了很多代价,但不值一提。
因为她现在是我的皇后。
偌大的皇宫,她不再孤单,我也不再孤单。
有时候对权力的渴望,不过是对一个人的渴望罢了。
为此,赴汤蹈火,我也甘之如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