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需走别人走过的路,你走你自己的路,走自己的路并不容易……所以你要与众不同。”
——刘以鬯
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世界尽头的一切都是寒冷的。
初中时候,在地理课上学到“阿根廷是羊背上的国家”。那个时候,我很喜欢地理,对地球上每一个地方都充满了好奇。但我没想过,有一天会亲自踏上那片土地。
如今来到世界的尽头,南美大陆的最南端,与南极遥遥相望。一种不真实的感受,跨越时空,与小时候的我重逢。
很多人听说乌斯怀亚,是来自于两个渠道。第一个,王家卫的《春光乍泄》,去世界尽头的那座灯塔,把不开心的事都说给它听,它会带走那些心事。第二个,是凡尔纳的小说,一个男人为守护一座世界尽头的灯塔,拼死与海盗搏斗。
但最让我触动的,是一部纪录片《在世界的尽头相遇》。总有些企鹅会离开群体,离开海岸,向深山里走去。
纪录片的导演问动物学家,“那只企鹅怎么了?为什么要去没有食物的深山,那是死路一条。”
动物学家说,“企鹅也会疯的,那只企鹅疯了。”
动物学家很久不和人类说话,已经不太会和人类交谈。他非常艰难地说完,又陷入了沉默。
“你知道吗?世界上每一秒钟都有语言在灭绝,然而并没有人关心这些。”语言学家说。
导演去采访开挖掘机的司机,原来他之前是一位哲学家。
世界的尽头,都是冷灰色的。海水是灰黑的,天空也是。会突然下雨,突然下雪,突然吹起狂风。
我在火地岛国家公园走路。这里的石头是绿色的,这里的风景一般。如果没有去过百内公园,还值得去这里看看。如果去过了,这里就感觉差一些了。
火地岛正走着,突然下雪。雪花如硬币般大小,雪是突如其来的,一两秒的时间,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扑簌簌铺满了空间。雪很密集,又起了风。我冻的瑟瑟发抖。
突然下大雪的火地岛国家公园
一个高个子瘦瘦的英国男人出现,穿着薄外套,帽子也没戴。
“你是徒步到尽头吗?”他问我。
“是的,这条路只能走到尽头,没有办法中途折返或者出去。”我颤抖着说。
“那个世界尽头的邮局你看了吗?”他边走边问。
“看了,那个邮局很小。听说是一个从其他邮局退休的67岁的老人Carlos de Lorenzo创办的。他退休后,突发奇想在火地岛公园内建一个世界尽头的邮局,小到只能容纳一个员工。”我吸着鼻涕说。
世界尽头的邮局
“真的吗?我不知道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他笑着说。
“还有更有意思的。一个秘密。”我边走边说。
“是什么?”
“这个世界尽头的邮局刚开始不在火地岛国家公园,而在Isla Redonda,火地岛南边一个荒岛。邮局刚开始建在那里,这个老爷爷宣布独立,把这个岛变成了自己的国家。国民除了他自己,只有他的2个儿子。后来加入了2个从阿根廷大陆来的逃犯。所以他有了4个国民。”我说。
“然后被国家发现了?”
“是的,所以把邮局迁到这里。如果你仔细看,邮局的门上还写着Isla Redonda大使馆。”
“这个老人真有趣啊。他是怎么想做这件事的?”
“不知道,但他说他是个无政府主义者,自由主义者。不会约束任何人。大概想建立一个乌托邦吧。”我瑟瑟发抖说。
“你很冷?”他问。
“这天气冷死了。你不冷吗?”
“不冷,我来自英国,习惯了。这种温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他哈哈笑着,两手悠闲插在兜里,轻盈地走路。
世界尽头的邮局
开办邮局的老人
3天前我从阿根廷el calafate来到乌斯怀亚。这里甚至比el calafate还更繁华。我走在主街道St Martin大街上,感觉像从山沟沟里来到了大城市。路两边很多饭店、巧克力店、商店。
往右手边看,是大海。海里停泊着巨型轮船。还有阿根廷的军舰。
阿根廷海军军舰
我到这里唯一的一家中餐馆Bamboo Restaurant,吃了一只帝王蟹。这个螃蟹浑身长刺,吃的时候非常扎手。味道和其他的大螃蟹并没有区别。几小时前,这只大螃蟹还在海里游泳,想着“蟹生”的意义,或者“今天吃点什么”。5分钟前,饭店老板把它从水箱里捞上来给我看。它可能还在迷茫,这是干什么?现在,它熟了,在我嘴里。
人也是一样,想做的事不赶快做了,谁知道哪一天就突然挂了。
我在餐馆遇到一群刚从南极回来的旅行团。领队是个中国人,常年带队去世界各地旅行。
“有些行程好几年才开放一次。因为我不想总去同样的地方。”领队说。
“去南极会晕船吗?”我问。
“去南极的船上有世界最好的晕船药。吃了不会犯困,我们的队友,吃了晕船药还有精神打牌呢!而且我们这次航行大部分时间风平浪静,不吃药也不会晕。”他说。
他给我看各种南极的照片。
“去南极多少钱?”我问。
“$5000-$10000都有,看你选的仓位。要报名的话提前1-1.5年预定。现在就可以报名明年的团了。”他说。
南极总归要去一次的。我想起《冰山下的阴影》那部纪录片。纪录片的导演在旧货市场买到很多相机胶卷,都来自一个男人。他冲洗出所有的照片,发现这个男人用一生环游了世界,在世界各地拍照。导演按图索骥,寻找蛛丝马迹去拼凑出男人的一生。
他是一个船员,一生未婚。赚的钱都用来环游世界,他去了南极,拍了很多照片,后来相机掉水里了,照片都毁了。这个男人攒钱又去了一次南极,这次还带了更好的相机。
乌斯怀亚
导演和这个孤独的男人,两人生活在不同的时代,生命本无连接。因为一些胶卷,导演发现了这个男人的一生,并制作纪录片讲述他的故事。这个默默无闻的男人,在漫长的孤寂岁月里,没有得到安慰。却再他死后的时空里,终于与陌生人产生了灵魂的共鸣。导演复原了他的一生,比他的家人还要更了解他。
“你可能不知道,等待是非常痛苦的。没有回复,也不期待回复,是世界上最孤寂的事情。那是比不知道所有同类已经灭种而兀自每个深夜持续在空旷的山上发出求偶的哀鸣的最后一鸟更为荒凉的景象。”
导演说,“我想记住你,我想试图理解你为什么要旅行到世界的尽头。”
灵魂与灵魂的相遇,不一定在同一时空。所以,留下些什么,文字、照片、影像,总有些灵魂会跨越山海、穿过时间的长河,找到彼此。
周六,3月18日。我定了船票去看企鹅。船从乌斯怀亚的码头出发,经过一座海狮栖息的小岛,再经过世界尽头的灯塔,最后达到企鹅栖息地岛屿。
整个航行6个多小时,两岸的雪山在轮船飞速前行中不断后退。远处的海水平静如黑色的石头。
那个红色的灯塔,每隔5秒会亮一次。它孤零零站在巴掌大的“小岛”上,为过往船只指明方向。
轮船关闭引擎,我们停下来看海狮,看灯塔,看追逐轮船的海豚在水面翻飞嬉戏。一切宁静的不似人间。海鸟的叫声清晰可辨,发出悲鸣,在天空中发出回响。
这里真孤寂啊。如同仙境,又如同地狱。因为地狱不见阳光,所以海都是黑色的。这里的海也是黑色的。
但它又不像地狱那样悲惨。一切祥和又平静。
这里的人还是很穷。阿根廷出了首都,一切都是破破烂烂,el calafate和乌斯怀亚都是这样衰败。路边都是破烂的房屋。出租车在整个小镇穿行只需1、2美元。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可能赚到钱。
旅馆没有几家像样的,网络哪里都很差。甚至在首都的四星级酒店,网络差的连图片都打不开。
“我们这个国家太穷了。”我想起带我骑马的阿根廷人对我说的话。
我来到港口的游客信息中心,Av. Prefectura Naval Argentina 470。这里可以给护照盖上“世界尽头”的印章。
这里有7、8个印章,我正在研究哪个最好看。被一个人拍肩膀。
“嗨,又遇到了!”
我转头看,是那个日本人。在智利百内徒步时遇到的独自旅行7个月的日本男孩。
“你也来了?”我很吃惊。旅行有意思的一点是,你会不断遇到相同的人,你们走的路线都会重叠。
“明天去哪里?”我问。
“火地岛。你呢?”
“我也是。但我还没想好怎么去,听说可以跟团、租车之类的。”
“我坐大巴车,票可以在车站买。车送我们到公园,在三个站点可以上下车。中间下车的话,可以徒步去下一个点,然后坐回程车回来。下午3、5、7点分别有回程车。”他说。
我问过他买票的具体信息,我们挥手告别。第二天早上,大巴车有9、10、11点三个班次,我乘坐10点的车。
刚找位置坐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闪现。
“嗨,又遇到你了!”那个日本人边上车边打招呼。
我们坐同一班车去了火地岛,又坐同一班车回来。经过4小时的徒步,到达回程站点等车。我饥肠辘辘,他拿出背包里的面包吃了起来。
因为出门时下雨,我没有想过要徒步。到公园门口还下起了大雪,我本来打算一路坐车到每个站点。结果到第一个站点,天放晴。我突然决定下车徒步。自从百内徒步回来后,性子野了,见路就想徒,整个人简直有点膨胀。
但准备不足,我没吃早饭,也没带任何吃的,衣服穿的也不够。刚开始还风和日丽,走了1小时,突然又开始下雨。森林里的路,全是泥泞。更夸张的是,一会儿竟然大雪纷飞。所以我又冷又饿,走了4个小时。
饿的时候看什么都想吃。路过海边,看到两只在海滩上踱步的鸭子,我看着它们就想起鲜嫩多汁的烤鸭。开始幻想把它们捉住,拔毛,上架子烤的滋滋流油,我舔了下嘴唇。
不一会儿,路边树根处看到几颗蘑菇。蘑菇炖汤,最好是刚才那只鸭子的肉汤,该多美味啊。我心想。
又走一会,远处,一只牛在吃草。我看着它的肚子,想着做成牛排多好吃啊。我也很想扑上去咬它的大腿。
几名徒步者坐在树下,打开背包,拿出面包,三明治开始吃。我很想上去“借”点吃的。
“那个面包看起来好香啊,能给我吃一口吗?”我心理幻想着如何去“借”吃的。
我想起博物馆里吃企鹅的南极探险队。乌斯怀亚有很多小博物馆,监狱博物馆、海事博物馆、极地博物馆等。我在Museo Marítimo y del Presidio de Ushuaia(博物馆)看到早期去南极探险的人,实在饿的时候会捕杀企鹅、鲸鱼和海狮。不过那时候,这些动物还不是保护动物。
人饿的时候,会显出野兽本性,没有理智的想吃任何东西。我理解了万里长征啃树皮的红军。
最终,我走到了火地岛徒步尽头的一家餐厅,风卷残云般,我吃光了一盘子牛排。吃饱后,我看到小动物又觉得它们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