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崔小泉打小就认识,但是我不喜欢他。
直到六年级,他把那个笑我没爸的小胖子摁在地上揍了一顿,被罚写检讨。
然后他苦着脸抱着本子来问我:「『我错了』的『错』字怎么写?」
我第一次耐心教他,他照葫芦画瓢把「错」这个字抄了一遍。
刚写上,他又用力把「我错了」三个字划掉,骂骂咧咧地在上面写下「我没错」。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他整个人都眉清目秀了起来,连同狗爬一样的字也变得十分可爱。
1.
我叫陈淼淼,没有爸爸。
上小学一年级那年,我妈发现我爸出轨,还跟小三有了一个儿子。
我爸被发现之后恼羞成怒,拿走家里全部的钱跑去了小三那里住。
后来没多久,他们一家三口出去玩儿,酒后逆行肇事撞死了人,他们死了,留给我妈一屁股的债。
我妈怕我伤心,一直想方设法瞒着我,我也假装配合她。
她不知道,其实我爸走那天我没睡着,听到了他们的争吵。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他们吵完架之后,我爸摔门而出。
门被他摔得哐当响,玻璃窗也在跟着摇晃,像地震了一样。
我妈轻手轻脚走进我房间,安静地在我床边坐了很长时间。
她什么也没说,也没叫醒我,走之前替我掖了掖被角。
一直到她关好房间门,我才重新睁开双眼。
从那时起我就暗自下了决定,一定要快快长大,保护妈妈。
2.
家里的生活条件一落千丈。
因为欠了很多钱,还要供我念书,我妈常常需要一个人打好几份工。
凌晨三点多就要出发去早点摊子帮忙,八点钟下班又要赶去饭店。
下午两点到五点之间,别的同事都坐在店里休息打牌,她要顶着烈日寒风出去发传单。
为了母女俩的生活,为了能让我安心上学,她太忙了,忙到完全没时间照看我。
对门家的阿姨便常常把我叫去她家吃饭。
阿姨姓张,她老公姓崔,她儿子叫崔小泉。
张阿姨和崔叔叔都是很好的人,只有崔小泉我不喜欢。
我记得有天忽然下暴雨,我一路淋雨跑回家,路上不小心摔进了水坑,弄得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泥。
我飞快地跑进小区,跑进单元楼,往楼上跑,害怕被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偏偏快到家门口时被崔小泉拦住。
他凑近我,捏着鼻子问我身上是什么味道。
在那一瞬间,我的狼狈无所遁形。
接着我被他赶去他家卫生间里洗澡。
他们家卫生间里地上铺着瓷砖,平时很干净,没有水渍,也没有头发丝。
直到我走进去。
我看着瓷砖上自己一路进来踩下的黑脚印,一边哭一边洗,也不敢用沐浴露,就打开花洒用水冲了一下全身,主要是把手和脚都冲好,然后蹲在地上用抹布一点一点把自己带来的污泥都清理干净。
直到瓷砖重新光亮如新,我才终于不那么害怕。
我把抹布用力搓好,整整齐齐放回它原来的位置上,最后羡慕地看了眼旁边架子上悬挂着的崭新的白毛巾。
我没有用这条干净的白毛巾擦身体,沉默地把湿衣服重新穿回身上,然后提着鞋打开卫生间的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光脚跑回了家。
那天妈妈上夜班,很晚都没有回来。
我独自坐在凳子上看书,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最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再睁眼时,我在诊所里挂水。
因为着凉发烧。
原来我不是太困睡过去了,而是发烧陷入了昏迷。
对门家的张阿姨受我妈所托进屋给我送饭,发现我全身滚烫,这才着急忙慌把我送到附近的诊所来。
医生说再晚一点脑子就要烧坏掉了。
幸好发现得及时。
崔小泉身条板正地站在旁边,不停向我道歉。
到最后,他整张脸耷拉着,瓮声瓮气地问我:「我以前每次淋了雨回家,我妈都会立刻叫我去洗澡,说是淋了雨身上会发臭,而且洗完澡就不会感冒,怎么你反而感冒了?」
我用力地把针头拔出,平静地看着他:「不关你的事。」
然后站起身走向张阿姨,认真开口:「阿姨,我已经好了,不用输液。」
输液是要花钱的。
我没有钱。
3.
我没有钱。
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
让我妈也能像张阿姨一样每个月去美容院保养,指甲修得整齐又漂亮。
我不讨厌崔小泉,但是我也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上课永远不听课,不喜欢他天天没心没肺去跟别人一起踢足球打篮球。
他没有做错什么,是我有问题,是我有病。
我嫉妒他。
我嫉妒他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活得很好,可以坐在窗明几净的书房里,面对满架子的书却不看书。
他不必努力,不必拼命,永远天真,永远任性。
因为崔叔叔很好,因为张阿姨很好。
我妈也好,特别好,哪里都好,可是她只有我,还有满屁股的债。
我必须快点长大。
4.
然而时间总是不等人。
我高考结束第二天早上,我妈就去世了。
崔小泉在外面把大门拍得砰砰响,喊我开门。
我在屋子里,安静地用热毛巾一遍又一遍给我妈擦着全身,对外面的叫喊声充耳不闻。
盆里的水渐渐由烫转温,失去了全部热气。
水是红的,毛巾也是红的。
手腕上狰狞的伤口提示着昨晚我妈在陪我喝完庆功酒后发生了什么。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我就可以挣很多很多的钱,给咱们娘俩换套超大的好房子。
她什么都不必做,天天在家翘着脚嗑瓜子看电视就好。
地都不用她扫。
我拿起她放在枕头边记账的小账本,翻开里面发现是密密麻麻的借款记录。
年月日借款对象借款金额一笔一笔写得清清楚楚,然后又各自画上横线,表示已经还完。
她终于还完了所有的债,并且将我养大成人。
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我放下本子,擦了擦眼角,然后低头替她换好衣服,又从衣柜深处找出一条样式老旧的丝巾绑在她的伤口处,再跪在床边,用力擦着昨晚淌到地上的、现在已经凝固的黑褐色血迹。
做完这些后,我用冷水洗了把脸,接着把大门打开。
「淼淼,你到底怎么了?早上我刷牙的时候听到你在尖叫,然后我在外面怎么叫你你也不应声,阿姨也没来给我开门。」崔小泉语速极快地说完。
我这才注意到他嘴角一大团没擦干净的牙膏沫。
「淼淼?」他担忧地看着我,「是不是考得不太好?你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现在成绩还没出来,不要老是自己吓自己。」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开口:「我妈死了。」
5.
时间好像在这一瞬间停止不前。
我看到鞋面上的光斑不停移动变化,那是镂空砖墙外大树的影子,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崔小泉的鞋头迟疑地靠向我。
他往我身前走了一小步,然后动作很慢地把我搂在了怀里。
「淼淼。」他颤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挣扎着仰头看向他。
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睛有些湿润,正无措地看着我。
我以为他会说节哀,会说没关系你还有我们,会说很多书本上写的那种没用的客套安慰话。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样安静脆弱地看着我。
好像很害怕。
好似我下一秒就要变成灰,消失在丝丝缕缕的光线里。
「请帮我……」我再次垂下头,用尽全身力气伸手抓住他的T恤下摆,「打电话给殡仪馆。」
这是我第一次开口求他。
「谢谢。」
也是我最后一次求人。
我妈走了,把我所有的脆弱都带走了。
6.
自那天后,崔小泉就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他原本跟几个同学约好了毕业旅行,说是要骑摩托车去东南亚玩一圈。
这是他从高一计划到高三,筹备了整整三年的梦想。
我这边出事之后他就把这些安排全都推掉了。
张阿姨和崔叔叔商量好后,往店里挂了个「家中有事,暂停营业」的牌子,然后也天天守在我身边,帮忙料理我妈的后事。
之后我考上了心怡的大学,崔小泉也考上了他能考上的大学。
不是同一所学校,却恰恰好在同一座城市。
崔叔叔拍着崔小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叮嘱他:「以后也要照顾好淼淼,不能让她在外面受欺负。」
他说完,从门后提出一个漂亮的乳白色行李箱,推到我面前,笑吟吟开口:「你张阿姨特意从网上给你挑的,她说你打小就爱干净,肯定喜欢白色。还有,这轮子静音效果很好,滑起来没有声音,你试试。」
我掐了掐手心:「崔叔叔……」
他摸了摸自己后脑勺,笑道:「害,这不是一直做梦想着将来能多个闺女孝顺我吗?」
说着,他扯着崔小泉的胳膊就要离开。
崔小泉扭着脖子回头冲我喊:「淼淼,等开学咱俩一块去A市。」
他被推进了屋,对面的门被关上了。
我把行李箱提进自己家,打开发现里面放着一张崭新的银行卡。
银行卡背后贴着小纸条,最顶上一行写着「淼淼的生活费」,下面简单备注着开户行、户名以及密码。
开户名是张阿姨的名字。
我没有去看卡里有多少钱,只把这张银行卡放在枕头下陪我睡了很多天。
每天睡觉前都会摸一摸它。
直到开学前离开,我才把这张卡放进信封里,塞进他家的门缝。
这些年来,张阿姨和崔叔叔一直都对我很好。
他们打心眼里觉得我没爸爸可怜,所以常常把我接到他们家去一起吃饭。
还在崔小泉的专属书房里添了一张给我用的桌子,椅子上铺着张阿姨亲手绣的坐垫。
张阿姨是那种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很细的人,有时候我随口提到什么菜,她都会记在心里,然后下一次做给我吃。
在我心里,她和崔叔叔是跟我妈妈一样亲近的值得信任的长辈。
崔叔叔那天说指望有个闺女孝敬是打趣我的玩笑话,可我心里确实是打算将来好好孝敬他们的。
7.
崔小泉对我的独自离开很是不满。
他觉得我抛弃了他。
可我只是想早一点去适应大学生活,然后同过往这些年一样好好念书。
或许是习惯使然,又或许是心中始终有股劲儿。
我依然从不迟到早退,专业课成绩永远第一,实习期我也是最拔尖的那一个。
我尊敬老师,尊重领导,没日没夜加班,谈恋爱却不敢沉迷恋爱。
对了,忘记说,大三那年崔小泉跟我表白了。
我没有理由拒绝他。
两个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我爱看书,他爱玩,各自都很舒服,在一起也很舒服。
因此原本毕业那年就打算结婚。
只是崔叔叔突发脑溢血,没抢救回来,这事儿便一直拖了下来。
崔小泉放弃了A市的工作,回了老家C市。
他说张阿姨一个人在家,他不放心,所以就近找了个清闲的工作。
反正他也不缺钱花。
他向来爱玩,工作之余就骑骑摩托,打打球,也没什么别的爱好。
我仍然留在A市。
因为我非常需要这份工作。
我所处的行业很窄,窄到国内只有几个一线城市能提供给我合适的就业岗位。
C市显然不在其中。
可能是因为一无所有的缘故,又或许是我爸留给我的阴影太深,总之,我一直没有什么安全感。
即便是跟知根知底的崔小泉在一起。
学习时只有学习能让我安心,工作后只有工作能让我安心。
因为这些事情付出就会有回报,肉眼可见。
在我看来,爱情可能会生病,婚姻可能会腐烂,但到手的工资不会骗我。
于是我和崔小泉被迫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异地恋。
一直到今天,他终于跟我提出分手。
8.
我没有挽留,就像我妈当年没有挽留我爸。
她只是痛痛快快跟我爸吵了一架。
我没有跟崔小泉吵。
只是说:「好,我知道了。」
我知道,我同意。
问题在我,我很清楚。
我的自卑,我的惶恐,我的不安,全都是我的错,不是他的。
他从未做错过任何事情,我对此心知肚明。
是我对不起他。
9.
这三年里我太忙了。
忙到崔小泉常常联系不上我。
大四那年我进入公司实习,实习转正不过一年,就在主管的举荐下升了七组组长,又花了一年把七组做成分公司最厉害的组。
我们组接的项目最多,整体质量评分最高,客户反馈也最好。
而这些全都需要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夜里我常常因为加班太晚直接睡在公司,顾不上吃饭,自然也谈不上回复崔小泉的闲聊。
刚开始崔小泉总是有好多好多的东西跟我分享,有时候是附近新开了一家什么饭店,有时候是球馆里新进了一批篮球,有时候只是一个简单的搞笑动图。
可我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去加班的路上。
有时候他打来电话,我因为在开会,只能拒接。
有时候我闲下来看他给我发的消息,时间已经是凌晨。
我们之间的对话总是间隔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我难以集中精力和他同步聊天。
在总也等不到反馈之后,他发来的消息越来越少。
从一天几条,到一天一条,再到几天一条,持续了大概一个月,然后在今天这个普通的早晨,他跟我提出了分手。
我说:「好,知道了。」
我没有告诉他,昨天晚上我加班到凌晨三点才回家,回家之后又整理了一下资料,到将近五点才躺下。
他打来电话的时候是七点半,彼时我刚刚睡下不到三个小时,被他的电话铃声吵醒。
我没有向他抱怨这一切,因为我知道这一切不是他造成的。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让我想起了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早晨。
那天他也是一样的安静。
「淼淼,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这是崔小泉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10.
我握住手机,突然觉得睡意全无,缓了片刻之后索性翻身下床。
同往常一样去洗漱。
刷牙刷到一半时,抬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镜中人头发乱得像鸡窝,因为没睡够,整张脸还有些浮肿,眼圈发青,左侧嘴角被牙刷撑开,右侧嘴角向下耷拉着。
狼狈至极。
我怔怔地看着,直到牙膏沫从下巴流向脖子,才快速低头,从水龙头下方接了几捧水,胡乱冲干净脸上的泡沫。
我握紧拳头,不断告诫自己。
陈淼淼,失恋而已,小事一桩。
11.
时间如流水,很快就过去了三个月。
最近手头的项目总算少了一些,可我在家闲着也没事,因此依然每天早出晚归,在公司待着,把之前做完的项目整理归档。
这天同往常一样,我早早到了公司。
不知道过去多久,一道阴影忽然落在我眼前的键盘上。
与此同时,闻乔的声音响起:「这么早?」
闻乔是我们分公司的副总经理,一年前空降过来,据说是集团最年轻的董事。
年纪不大,不喜欢我们叫他副总,因此我们私底下都叫他乔哥。
我抬头,下意识回了句:「乔哥也早。」
他点点头:「TS那边的项目出了点事,正好我醒了,就提前过来处理。」
「TS?」我心神一凛,连忙问,「怎么了?」
TS的项目一直让人头疼,钱少事多不说,需求还总是不明确。
最惨的是,那边过来的项目十有八九会被扔到我们组。
闻乔疑惑地看向我:「你没看到邮件吗?」
我立刻回答:「现在看。刚刚一直在忙别的。」
闻乔点头:「你先看吧,看完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听听你的意见。」
「好。」他这才离开。
12.
我点开邮箱,找到邮件,这才看到TS那边新发过来一个修改意见文档,和上上个月已经交付完成的一个项目有关。
不愧是TS,过了两个月又发来修改意见。
我拧眉点开文档,快速扫过,看完之后怒从心起。
修改体量占到了项目总体量的百分之八十,就这还好意思说自己发来的是修改意见?跟重做有什么区别?
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超过总体量的百分之三十就算是新项目,需要跟市场部那边报价重拟合同。
他们偏不。
仗着我们集团内部有人给他们撑腰,每次都绕过市场部直接给我们下指令。
之前一次两次一点两点,我都认了。
虽然嫌他们难搞,但也没耽误过工作。
但这次实在太过分。
简直蹬鼻子上脸,一点分寸也不讲了。
我去办公室找到闻乔,把自己的想法跟他简单说了一下。
他面色沉着,认真听我说完,最后才轻笑着开口:「难得见你也有脾气。」
我扬眉不语。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一个被逼急了的大活人?
13.
他了然地点头:「所以这个修改是接不了对吗?」
我灵光一闪,回答:「主要是我们组所有人申请下周休旅游假,跟TS要求的档期冲突。」
公司每个员工入职满一年后都有5天年假,还有一年一次的旅游假。
我从入职以来没休过一次假。
正好趁这次机会散散心,躲躲难缠的客户,顺便享受一下公司福利。
闻乔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仿佛随口问:「已经跟行政那边报备过了?」
我面色不改地回道:「组内还没商量好目的地,所以暂时没有报备。」
闻乔失笑,直接拆穿:「我看是你刚想出来的对策吧?」
他语气笃定,我立刻老实承认。
果然,在聪明人面前还是坦诚些比较好。
他轻摇头,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开口:「这事儿光我同意没用,得找廖总。」
「那乔哥把我叫来做什么?」我有些恼火地开口。
耍我呢?
他露出歉意的微笑,解释道:「想先看看你的态度。如果在这件事情上你处理得过于软弱,只会一味退步忍让,那我会对你很失望。因为这意味着接下来很多事情我无法放心地交给你去做。」
我敏锐地抓住他话里表露出来的信息,问道:「什么事情?」
他温和地笑着:「暂时还没完全敲定下来,等最终结果出来我再跟你说,免得你空欢喜。」
我识趣地没再追问。
只是暗暗想,听起来似乎是好事?
难道又要升职了?
14.
又过了一会儿,廖总终于来了公司。
与此同时,张阿姨给我发来微信消息。
【淼淼,你跟小泉吵架了吗?】
我正要回复,旁边传来一声轻咳。
原来是闻乔。
他走到我座位旁边站定,下巴一扬,眼含笑意开口:「走吧,我去帮你跟廖总说。」
我慌忙起身:「好。」
等到闻乔迈步先走,我才跟在后面随行。
同时低头快速回了条消息过去。
【阿姨,我这会儿比较忙,晚点再跟你聊好吗?】
闻乔回头叫我:「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我赶紧跟上:「来了。」
15.
很快一行二人到了廖总办公室。
廖总一见到闻乔,立刻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含笑走近:「小闻总怎么有空过来?」
闻乔同样笑着回应:「为了TS那个项目。」
廖总面色一僵,随即扯起嘴角示意闻乔先坐,随后道:「我看陈组长他们最近没什么活,闲着也是闲着。」
闻乔顺势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我跟过去站在旁边。
他扭头看我:「别杵那么高,坐下。」
我只好坐在边边上。
闻乔没再废话,转身面向廖总,直奔主题:「TS这次要求的修改,已经远远超过当初合同规定的修改范畴。我大致估算了一下,他们提出的修改意见,至少超过了项目总量的百分之七十。」
他身体懒懒地往后靠,一只手搭在腿旁:「那个项目我没记错的话已经交接完成,这种情况应该是按照新项目算,需要市场部那边重新报价拟合同。」
「正常来讲是这样。但做生意嘛,不必那么死板。」
廖总语重心长道,「TS跟我们公司有长期的业务往来,双方一直合作得都很不错。这次他们只是碰上了一点点小的困难,我们这么不近人情是不是不太好?」
「在商言商,一码归一码。」闻乔笑容微敛,「陈组长他们组近期没有项目安排是因为他们下周要休假旅游,之前已经跟我申请过,我同意了。」
廖总神色顿变。
闻乔没在意廖总的脸色变化,坚持说着:「我还是建议,让TS的人重新找市场部聊,聊清楚后,该分任务分任务。如果他们不愿意,让他们的项目负责人来找我,不要为难下面的人。」
廖总道:「小闻总不看僧面也该看看佛面。」
闻乔不置一词。
廖总等了等,率先退让:「我也知道陈组长辛苦,所以这次修改我们内部可以按新项目给大家结算工资。」
闻乔依然静静地看着他。
「小闻总,做生意还是要灵活一点,和气才能生财。」
廖总笑容渐渐僵硬,语带警告,「护花使者不是不可以当,只是不该影响到公事。」
他说着,眼神飞快地从我身上扫过。
?
他不会以为是我想了什么歪门邪道的法子求闻乔来替我说情吧?
16.
闻乔平静起身:「廖总这话就没什么意思了。我是生意人,不是恋爱脑。」
恋爱脑?
我怔愣间,闻乔已经转身往外走:「听说廖总跟TS的苏董关系很好,似乎是战友?」
廖总跟着站起:「你想说什么?」
闻乔侧头劝告:「你不妨问问战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廖总面色铁青:「什么意思?」
闻乔这才和盘托出:「TS内部资金链已经断裂很长时间,绝不是他们说的一点点困难。上个季度他们一直靠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在糊弄着,可现在窟窿太大,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全面崩盘,大厦将倾,谁也没有那个能力补。」
「廖总,我知道你跟苏董战友情深厚,但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及早切割,才是明智之举。」
闻乔语气冷厉,「出于私交,你能帮就帮,我理解。但咱们公司这么多人要吃饭,总不能让大家跟着我们一起冒险。这件事情哪怕你闹到董事会那边,他们也不会同意。」
闻乔说完这句便大步离开。
我来不及消化刚听到的惊天内幕,加快脚步跟上。
17.
一路上闻乔都没再说别的,只叮嘱我刚才的事情保密,不该问的别问,照常工作,然后自行回了办公室。
我回到自己座位上,平息片刻后,想起刚刚说的休假,立刻给行政部门的人发去消息。
正好组里盼休假已经盼了好久。
【孟姐,下周我们组打算请假出去玩几天。】
孟姐很快回复。
【好的呀~】
【咱们旅游假最长是七天,最少五个同事一起。你这边是打算跟哪几个同事一起呢?」
本打算直接说我们组所有人,转念一想,万一有人没空,还是决定先问一问。
我滑到单独的讨论组,发消息问他们下周旅游要不要一起去。
讨论组里立刻热闹得翻了天。
【去!】
【去!】
【去!】
【去!】
【去!】
一连五个都是要去,很好,如我所料,最近大家加班都加烦了。
我又打字问。
【想去哪儿?】他们很快回复。
【G市。】
【+1。】
【D市。】
【+10086。】
【C市。】
【……张远你个憨批,C市夏天热得要死。】
我看到C市,目光微动,不由得想起崔小泉,很快收敛心神后给出建议。
【扔骰子,谁点数大听谁的。同样大的再扔一次,扔到分出胜负为止,不许开挂作弊。】
几人又是一阵笑闹,最终确认目的地G市。
我这才把完整的旅游计划报了上去,只等领导签字。
万万没想到,闻乔说要一起。
18.
他说自己一直对G市很感兴趣,却忙于工作,没机会去玩,正好凑个热闹。
我本以为组里那几个多少会有些不情愿,毕竟闻乔大小也是个副总。
谁愿意在工作之余还面对领导?
反正我不太愿意。
没想到他们一个赛一个兴奋,恨不能举双手双脚表示支持。
我很费解。
可惜无人向我解释。
直到夜深人静,办公室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关掉电脑,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拿起包往外走,意外地在门口看见闻乔。
19.
他背靠着墙,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在大腿旁侧敲着,睫毛微垂,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事情。
毫无疑问,他整个人是舒展且好看的。
公司没有人不喜欢他。
他做事不凌厉,也不过分温和,将权威和平易近人两种特质糅合得恰到好处。
有幸在这种上司手底下做事,是我的幸运,我一直这样认为。
「乔哥怎么还没走?」我随口打了个招呼。
他这才抬眼,目光直直看向我,温和地开口:「在等你。」
我吃了一惊,接着问:「等我干什么?」
他轻声笑:「想跟你聊聊,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是TS那个项目有什么变故吗?」我下意识问道。
他立刻摇头:「不是,是一些私事。」
20.
到最后,我也不知道闻乔究竟想跟我说什么私事。
他说完那句之后便沉默下来,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一直走到办公楼下,他也只憋出来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回家早点休息。」
我不明所以,只好回道:「乔哥也注意安全。」
两个人就此分开。
不妙的是,接下来一连几天,每天如此。
我再迟钝,也隐隐察觉到他似乎对我有点意思。
可他既没有明说,我自然不好意思主动去问。
万一是误会一场,上下级聊这个,未免也太尴尬了点。
幸好,很快就到了出游的日子。
我从角落里翻出那个至今仍在使用的行李箱,白色的箱体上多了许多擦碰痕迹,颜值早已不复当年。
可我始终没有动过换掉它的念头。
我蹲在箱子边发了很长时间呆,然后平静地往里面放出游需要的东西。
21.
G市确实很好。
山好水好空气好,我的心情也跟着明朗了不少。
崔小泉打过那通电话之后彻底消失了。
朋友圈没有再更新,也没再给我发过一条消息。
那天张阿姨来问我是不是跟崔小泉吵架了,我忙完之后如实地告诉她是分手了。
她没多说什么,只是跟我讲,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把我当亲闺女看,让我还是跟以前一样。
实在别扭的话,索性直接认她当干妈。
我答应她会好好考虑。
在跟崔小泉谈恋爱之前我就想过这个问题,将来如果分手了怎么办?
张阿姨和崔叔叔照顾我这么多年,与我之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我总不能因为和崔小泉闹掰就不顾二老的情谊。
年节时该送的礼物还是照送,该有的问候还是要有。
但也仅此而已了。
崔小泉将来会有别的女朋友,我会做好一个合格的前任,不会去打扰他。
想到这里,我心里竟有些难言的酸涩,于是晃了晃脑袋,抛开杂念,老老实实继续跟着大家一起吃喝玩乐。
一切顺利。
唯一令人忐忑的是,闻乔总是冷不丁出现在我左右。
他和张远都带了相机,替我们所有人拍了很多张照片。
第一天坐船游江、爬梯田露营,第二天探访少数民族聚集地、在山顶看日落,第三天漂流、坐上复古摩托去看河。
我坐在摩托车后座,突然又想起崔小泉。
这几天难得放松下来,想起他的次数一日比一日多。
崔小泉高一时就表现出了对摩托车的痴迷。
C市是山城,符合规定的摩托车都可以上牌,因此他成年之后就给自己搞了一辆,顶着风到处跑。
他总开玩笑说自己有三条命,一条是爸妈给的,一条在我这里,还有一条就是摩托车。
一直到现在他都很喜欢骑摩托,还加入了一个摩托车俱乐部。
像极了某些热血漫画里的冲动少年,一辈子都在发光发热发癫。
事实上,他向来是个喜欢什么就会喜欢很久的人,勇敢执着,坚定不移。
22.
我仰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
天空瓦蓝,一片云也没有。
喀嚓声响起,我回过神,看向站在不远处的闻乔。
他见我看他,单手托着相机走来,笑着跟我分享:「你侧脸比正脸好看一些。」
我瞥向屏幕,看到小小的显示屏上我的照片。
「技术不错,拍得比本人好看很多。」我随口赞道。
他低头盖好镜头盖,接着笑道:「是你比较上镜。」
没等我回答,他又开口:「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小饭馆,川菜做得不错,有没有兴趣尝一尝?」
我扯起嘴角看他:「乔哥不是没来过G市吗?」
他挑眉,坦然微笑,露出一口白净的牙:「来过,只是找理由跟你们一起。」
「……」
见我没有提出反对,他起身走向我组里另外几个同事,招手喊道:「走,吃饭去。」
那几人迅速跑来,各自擦着额头颈间的汗,七嘴八舌问:「吃什么?」
闻乔笑眯眯开口:「川菜。」
张远立刻苦着脸道:「我不能吃辣。」
闻乔一巴掌拍在他肩头:「谁说川菜只有辣菜?」
23.
他们嬉笑着一起离开,我安静地缀在队伍后面。
闻乔轻车熟路领着我们到一家偏僻小店坐下,跟老板闲聊了几句,然后报了几个菜名。
「这家是老店,四十多年没换过地方,刚刚那几道是他们的招牌菜,一定要试一试。」
闻乔点完菜后,接过老板送来的菜单,随手递给我,「你们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想吃的。」
老板笑呵呵道:「何止是招牌菜,也是当年你爸妈在这里认识的定情菜。」
他动作利落地发着碗筷:「说起来,有段时间没见到你爸妈了。」
24.
「他们有事去了国外,差不多要忙到春节前后才能回国。」闻乔应声。
张远好奇问道:「从没听乔哥提起过父母,乔哥爸妈是这边本地人吗?」
闻乔点头:「我妈是G市人,我爸是当年被送到G市的亲戚家待了两年,在这边读书,认识了我妈。」
「从学生时代步入婚姻,青梅竹马终成眷属啊。」张远艳羡地开口。
我听到青梅竹马,手下意识一抖,接着稳了稳心神,把菜单递到旁边的同事手里。
「你们点吧,我没什么想吃的。」
同事伸手接过,担忧问道:「淼淼姐你脸色不太好,是中暑了吗?」
我轻轻摇头:「没事。」
不料老板听到这话,立刻给我拿来一个粉色的小风扇,放在我正对面:「是小闻的女朋友吧?他之前总说以后要带女朋友一起来吃,延续他爸妈的传统。」
我诧异地看向闻乔。
25.
闻乔正低头用纸巾擦着桌子,听到这话同样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向老板解释:「现在只是同事,还不是女朋友。」
老板听完,没有多说,一边笑着一边用围裙擦着手去了灶台那边。
我收回视线,一回头,正好看见同组几个同事在挤眉弄眼。
张远领头起哄:「女朋友~」
我顿觉头痛:「老板不知情,误会也就算了,你们瞎凑什么热闹?」
张远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狭长的缝,凑近小声开口:「乔哥给我们每人转了五千块,让我们帮忙。」
我不禁错愕,扭头看向闻乔:「解释一下?」
26.
闻乔不自在地轻咳。
「是每人转了五千没错,不过他们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我只是觉得因为我的私人原因导致他们难得休假还要面对老板,休假都休不痛快,所以该给一些补偿。」
我觉得荒谬,回头道:「原来你们这么缺钱?看来接的项目还是太少了,才有心思挣外块。」
几人齐齐发出哀嚎。
「淼淼姐,我们可不是为了钱,是担心你嫁不出去。你天天忙成那样,肯定没时间找男朋友。」
张远举起手解释,「咱们公司是业内出了名的和尚庙,尤其是咱们部门,工资高但是加班多,单身到三十岁的也一抓一大把。」
其余人纷纷附和。
另一人接着说道:「你看乔哥来我们分公司也有一年了,从来没有红颜知己找上门,更没有任何桃色绯闻。以他的条件能做到这种程度,绝对算是洁身自好。」
张远立刻接上:「而且你俩都是工作狂,到时候加班一起加,还没有聚少离多的烦恼,想想就很美妙。」
听到聚少离多,我心情骤然有些低落,脱口而出:「其实我……」
话头戛然而止。
我想说我有男朋友。
再一想,这才想起已经没有了。
27.
「其实什么?」闻乔低声询问。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
正好店老板端着一个长方形的不锈钢盆子过来,缓解了我的尴尬。
盆被轻放在桌正中间,我打眼瞧去,只见里面铺满了红辣椒大葱大蒜等调料,白嫩的豆腐打底,几条青鳙鱼摆在最上面。
我心思飘远,想起了我妈。
「青鳙豆花鱼。」闻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他说着,用公筷夹了一块鱼肉到我碗里。
我猛地回神,把碗拉到自己面前:「谢谢,不用帮我夹。」
接着埋头吃了起来。
我妈以前还活着的时候,每次发工资都会带我去吃这道菜。
这道菜不便宜,平日里她都舍不得。
我曾经说过,等我将来挣了钱,一定要天天带她去吃。
可惜等我真正挣到很多很多的钱之后,却没有机会了。
28.
我心不在焉地吃着,吃到一半,忽然听见张远压抑的惊呼声。
「卧/槽!」众人立刻被他吸引,才发现原来他是在刷手机。
有人好奇问:「怎么了?」
张远立刻伸长手臂把手机举过来,示意我们看新闻:「C市山火爆发。」
我噌地站起。
闻乔关切地问:「怎么了?」
我定了定神,仓促道:「没事,你们先吃,我想起有点事情,出去打个电话。」
说完便离开了座位。
身后张远的声音传来:「淼淼姐的老家好像就在C市。」
29.
我拿出手机,拨通张阿姨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传来张阿姨的声音。
我攥着手机问:「阿姨,听说C市那边山林起火,挺严重的,家里都没事吧?」
「离得远,没事,不用担心。」她安慰我。
我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没事就好。」
想了想,我轻声开口:「那我先去吃饭了,正吃饭呢,看到新闻。」
张阿姨连忙开口:「吃饭要紧,先吃饭吧,我们没事,你不用担心。」
我挂断电话,回到座位上重新坐好。
一顿饭吃得再没滋味。
30.
接下来两天我一直不在状态,总觉得有些没来由的心慌。
可一切正常,无事发生。
也许只是天气太热,晒得人难受。
加上闻乔突如其来的表白,确实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简单思量过后,我还是决定直接拒绝他。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越拖越麻烦。
为此,单独请他吃了一顿饭,以免他在其他下属面前难堪。
饭桌前,我坦言自己刚分手没多久,目前打算把重心放在工作上。
「只是因为不想影响工作吗?」闻乔问我。
我沉默片刻,认真地看向他:「也不全是。还因为我有一个习惯跟他在一起的人。」
在崔小泉之前,我从未想过谈恋爱。
在崔小泉之后,也不想跟其他人谈。
闻乔似乎早有预料,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说话间,他挥手示意服务员过来,简单点了几道菜。
服务员离开后,他才再次开口:「你也不用有太大压力,我向来公私分明,不会因为被拒绝就给你穿小鞋。」
我应声:「明白。」
他看向我,表情极为严肃:「陈淼淼,我发现你这个人活得太累了。」
31.
「其实调到A市之前,我就听人提起过分公司有个拼命三娘,叫陈淼淼。」
闻乔目光温柔,「起初我以为是传言夸张,后来发现传言还是谨慎了一点。你哪里是拼命,你是压根不要命。」
我沉默不语。
他继续开口:「热爱工作是好事,你的工作能力也毋庸置疑。但是你如果始终这么紧绷的话,一旦将来身处高位,恐怕很难应付得来。」
他劝道:「你需要放松一点,这样看事情才会更开阔,考虑问题也更全面。」
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却苦于没有更多信息,猜不出他究竟意指哪里。
正好服务员来上菜,他暂时闭口不言。
我扫了眼端上桌的脆皮烧鹅和客家豆腐,夹了一筷子豆腐到嘴里。
豆腐中间挖了个小洞,里面填满了虾米和香菇,带着浓郁汤汁,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
闻乔也夹了一块烧鹅到碗里:「有个好消息,你是想现在听还是吃完饭再听?」
32.
「现在听吧。」我收回刚伸出的筷子。
闻乔却还慢悠悠吃他嘴里那口烧鹅,等到吃完,才笑着开口:「总部决定在C市成立分公司,委派我到那边担任总经理,允了我从A市这边挑两个人带走,再到当地招人,组建新团队。」
我心中一动,C市?
他拿起纸巾轻拭嘴角:「我挑了你这个技术骨干做我的副手,另外行政那边会出一个人跟我走,财务由总部直接派遣。」
「今天刚收到消息,申请已经被批准,正式的调令最迟下周就会下发。」
他露出微笑,「你回去之后把手里的项目跟其他组长交接一下。」
我目瞪口呆。
冷静片刻后才开口询问:「你的副手,是什么意思?」
「副总经理。」他笑容真诚,「C市分公司副总经理陈淼淼,恭喜你升职。」
我垂下头夹了块烧鹅,手却忍不住有些发抖。
闻乔止不住笑意:「别高兴得太早,我们想在C市分一杯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恢复镇定,点头说「嗯」。
他又笑:「保持平常心。」
我再次点头。
「你跟在我身边认真学,长则两年,短则一年,等C市那边市场稳定下来之后,我就会被调回总部,然后被分配到集团旗下其他业务板块轮值。到时候C市的工作就会由你全权主持。」
他娓娓道来,「股份、分红,该有的都会有。」
「不急。」我握紧拳头,缓缓开口。
他脸上笑容灿烂:「恭喜回家。」
33.
我惊讶地看向他:「乔哥也知道我老家是C市?」
「这么重要的任命,背调肯定是要做的。」他耸肩,「之所以选中你,除了因为你工作能力突出之外,也因为你是C市本地人,会更方便后续的工作开展。」
原来如此。
饭吃到最后,他郑重地开口:「我们依然是并肩作战的好同事,对吗?」
「对。」我肯定道。
他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相信你的职业素养,也请你务必相信我的。」
「好。」
34.
离开饭店回酒店的路上,我第一时间就想告诉张阿姨这个好消息。
回到C市工作,意味着我将来有更多机会可以去看望她,想必她会十分高兴。
电话却提示占线。
我失笑,暗道自己太过着急,随手把手机揣回兜里。
正好组里那群人从旁边勾肩搭背地走过来。
一看到我,张远率先开口:「淼淼姐,你看到新闻没有?」
「什么新闻?」我随口问。
「你们老家那边,C市,出了好多救火英雄。」他手舞足蹈,「特别帅!」
「什么救火英雄,消防官兵吗?」我疑惑地看着他们。
张远掏出手机来,滑了几下递给我,解释道:「不是,是摩托骑士。」
听到摩托两个字,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抢过手机细看。
张远还在说着:「这次山火太大,全国好几个省的森林消防总队都去支援了,但是山路太陡,消防车上不去,那些油锯灭火器什么的就不好运上去,然后就有很多骑摩托车的志愿者登记好后主动帮忙,现在网上可火了,特别多转发。」
我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又一次莫名心悸。
难怪这两天一直心神不宁。
崔小泉不会去了吧?
以他的脾气,离那么近,肯定会去的。
35.
我把手机递还给张远,掏出自己手机给崔小泉打电话。
无人接听。
我只能再次打给张阿姨。
这下电话通了。
电话一接通,我立刻开口问:「阿姨,崔小泉是不是去当志愿者了?」
「是。」她停顿了几秒钟才回答,声音有些奇怪的沙哑。
好像是刚哭过。
我心里一慌:「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张阿姨马上否认,「没有,是我有点感冒。」
感冒?我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心知这种说法可信度太低。
主要是我知道张阿姨每次都把空调温度开到二十六度,这个温度实在很难让人感冒。
「是不是崔小泉出什么事了?」
36.
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张阿姨总算吐露实情。
原来前两天崔小泉的确加入了救火志愿队,一直到今天才重新联系上。
人在医院。
说是昨天干完活之后,回家的路上碰了块石头还是什么东西,车翻了,人没什么大事,脑子也清醒,就是有点挫伤擦伤。
外加锁骨断裂。
我安慰道:「阿姨你别太着急了,我这边工作交接完,很快就能回C市。」
张阿姨反而劝我:「没事,你安心弄工作上的事情,听公司领导的安排,不用担心我们这边。他在医院有医生护士照顾,还有护工帮忙,我去了是干坐着,你来了也差不多。」
我略微放下心。
听这语气,应该确实没有其他问题。
我又简单叮嘱几句,然后挂断电话。
刚一挂断,又有电话进来。
我一看,是崔小泉。
37.
「淼淼,我刚刚上厕所去了,没拿手机。」他率先开口解释。
我这才问他:「听说你受伤了?」
「你都知道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没事,就一点小伤,也没缺胳膊少腿,过两天就活蹦乱跳了。」
我心里喜忧交加,一时分不清是什么滋味:「听起来确实挺有精神。」
他嘿嘿笑:「都说了问题不大。」
「骨折了问题还不大?怎么样才算大?」
听到他这么说,我心头忽然有股无名火冒起,「你这么大个人了,骑车就不能注意点路?还能被石头绊摔?」
他没有反驳,没有争辩,整个人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很轻,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淼淼,你在担心我吗?」
「嗯。」我没有否认。
也许我比自己想象中更在意崔小泉。
38.
「对了,还有个事情要告诉你。」
「对了,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他和我几乎同时开口。
我叹口气:「你先说吧。」
他立刻开口:「我这段时间想了想,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你。不知道是因为习惯了还是怎么样,我有尝试着去接触别的女生,跟两个女孩子一起吃过午饭,但是吃饭时一直在想你,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淼淼,我们复合好不好?异地恋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
没等我回答,他接着开口,「山火之前我跟我妈商量了一下,她说可以把老家的房子卖掉,再把店铺转让出去,加上存款,应该够我们在A市买一套房,到时候我们三个住一起,就没什么异地不异地的问题了。」
我心里涌起阵阵暖意。
他们总是这样,总是设身处地地在为我着想。
生怕我吃亏,生怕我受罪。
反而是我,一直在被过往的记忆裹挟,害怕重蹈我妈的覆辙,不敢向任何人交出自己的真心。
只是这一次,我想试着主动往前走出一步。
就像过去那些年里,崔小泉无数次走向我。
「房子还没卖掉吧?」我苦笑着问。
要卖掉了还得再买。
「中介挂上了,但是暂时还没卖出去。」
崔小泉老实开口,「我妈说实在不行降点价卖也行。她这两天在研究A市的房子,想看看哪里合适,说其他都不打紧,关键是要离你公司近一点,这样你上班方便。最好再有个菜市场,你那么爱吃她做的饭,她要天天做给你吃,免得你工作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吃东西。」
「跟阿姨说别卖了。」我握紧手机轻声说,「公司把我调到C市工作了,以后我大概率不会再离开。」
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不会再分开。
崔小泉在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听着他的呼吸声开始犯困。
「淼淼,太好了。」
睡着之前,我听到了这样一句。
是啊,太好了。
一切都刚刚好。
39.
其实小的时候我并不是那么喜欢崔小泉。
我们两家住对门,在幼儿园又是同班同学,生活却天差地别。
他调皮捣蛋,总是被老师点名教育批评。
而我却每个星期都会得小红花。
我觉得自己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结果上小学之后我们依然被分在同一个班。
他坐最后排,是混天度日的坏学生。我坐前三排,是老师口中的乖孩子。
他每次都考倒数第一,我每次都考正数第一。
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永远在成绩单上首尾呼应。
我一直瞧不上他。
直到六年级那年,我爸不要我的消息在班里不胫而走。
一年级入学时老师曾要求填写家庭信息,父亲那一栏我空着没写。
老师人很好,了解清楚情况后并没有大肆宣扬。
可惜五年后信息表被人无意间看见,我没有爸爸这件事就在班里流传开来。
后桌的小胖子拿这事嘲讽我。
他抓我的辫子,扯我的小背心,还让所有人都来看我这个没爸爸要的野孩子。
「我才不是野孩子!」我大叫着推开他。
这个举动吵醒了正在睡觉的崔小泉。
那时候所有人都在看热闹不敢上前,只有崔小泉站了起来。
他揉着惺忪的眼睛,问我:「小胖子欺负你了?」
「嗯。」我回答。
他听完,二话没说就把小胖子摁在地上揍了一顿狠的,因为下手太重被罚写检讨。
然后他苦着脸抱着本子来问我:「『我错了』的『错』字怎么写?」
我心里想这人真的没救了,已经上到六年级,连这么简单的字都不会。
但还是用铅笔认真写出来给他看。
那是我第一次耐心教他。
他照葫芦画瓢把「错」这个字抄了一遍。
刚写上,他又用力把「我错了」三个字划掉,骂骂咧咧地在上面写下「我没错」。
「小胖子欺负你,所以我才帮忙。我哪里错了?错的明明是他。」崔小泉老气横秋地皱着眉头。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他整个人都眉清目秀了起来,连同狗爬一样的字也变得十分可爱。
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抗拒跟他相处。
渐渐发现他身上其实也有优点。
比如他会扶老奶奶过马路,比如他撞到人会跟人家说对不起。
他其实是个很可爱的人。
只是不爱学习。
后来上了初中,我跟他还是被分进了同一个班。
这下真是,缘分妙不可言。
崔小泉他妈妈,也就是张阿姨,拜托我带着他一起写作业。
她深觉自己儿子再这样浑浑噩噩混下去不行,恰好崔小泉很听我的话,恰好我学习成绩很好。
于是我就走上了辅导崔小泉功课的不归路。
在我的认真辅导下,崔小泉顺利升进了跟我同一所高中。
不同班,但在同一层楼,课间时常能见到面。
后来高一下半学期,他离校回家的路上协助警察抓到抢劫犯,被学校表彰。
他别别扭扭地站在主席台上接受表扬,浓眉下的眼睛里满是不耐烦。
我听见身旁的同学小声开口:「好帅啊。」
好帅吗?
仔细一看,似乎确实是这样。
只是我跟他太熟,忽略了这一点。
他本来个头窜得就快,长得也不丑,事情传开后,学校里一夜之间多了好多他的迷妹。
可他谁也不爱搭理。
除了一起打球的男同学之外,他只跟我玩儿。
后来填志愿那天,他堵在我家门口,死活要看我志愿是什么,看完就走,酷得不行。
就这样一路上了大学,跟我在同一个城市。
好几次我都忍不住问他,一直跟我待在一起不腻吗?
直到大三那年他跟我表白,我才真正问出来。
他挠了挠头,笑着说:「我这个人可能真的挺念旧的。」
「只是念旧?」我不满地看着他。
他嘿嘿笑,试探着拉过我的手,改口道:「我想不出来除了你之外自己还能喜欢谁。打小我就觉得,我们两个人天生就该一辈子在一起。」
那时候的我对一切承诺都不以为然。
可现在想来,也许真的可以。
毕竟说这话的人,是崔小泉啊。
【婚后日常番外】
上个月听同事提起,说是不放油也可以煎鸡翅,因为鸡翅本身有肥油。
今天难得休假,趁张阿姨出去跳舞,崔小泉出去买菜,我决定试一试,给他们一个惊喜。
十分钟后,我看着锅里焦黑的鸡翅,把锅铲一摔,认命地开始收拾残局。
外面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我扭头望去,发现是崔小泉回来了。
他左手提着西瓜,右手提着些蔬菜,见到我在厨房,有些错愕地开口:「你干了什么?」
说着,他放下手上的东西,用力挥了挥眼前的浓烟,快步向我走来。
我下意识把锅挡在身后,嘴硬道:「没什么。」
他要往前凑,我只好举起锅铲挡在二人之间。
他哭笑不得:「什么东西糊了?不会是下午刚解冻好的翅中吧?」
我恼羞成怒,使劲推开他:「要你管。」
「好好好。」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不管。」
他嘻嘻笑:「知道我们淼淼最爱面子。」
接着,他转身打开排气扇,又把厨房的窗户打开散浓烟,最后开口:「申请使用厨房,切西瓜。」
我硬邦邦开口:「我不想吃。」
他捧着肚子,装模作样道:「我饿,我想吃。」
我白他一眼,把锅铲往水池子一扔,扭头去了客厅打开电视。
没过多久,崔小泉端着切好的西瓜过来,往我跟前一放:「吃吧。」
我假装配合吃了几块,趁他不注意拔腿往厨房跑。
果然,厨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先前糊掉的鸡翅已经被扔进垃圾桶里,锅也被洗好了。
我瞪向他。
他倚着门框冲我笑:「别不高兴了,想吃什么菜?我给你做。」
四目相对时,我幽幽开口:「想吃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