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后，一个陷入几十亿债务纠纷的企业总经理某总，邀请我做他的顾问，协助他做企业的债务整顿和债权人谈判。
我说你这个情况特殊，你不是老板，我协助你做的所有决策，最终都可能落不了地。
他说老板已经躺平，有点坐以待毙的味道，但是他不甘心，他觉得公司有行业地位，自己也有20年的从业经验，上下游供应链资源丰富，如果老板能按照他的思路运作，或者完全授权给他，他有七成把握带着集团突围。
谁知寥廓无双士，犹自徘徊一饭恩
“陈老师，老板曾经找我谈过，让我接公司法人，兄弟们都反对，你怎么看？”某总问我。
“如果你真有这个发心，愿意带着公司突围，给所有兄弟和债权人交代，也真的有七成信心破局，那就接这个法人，同时要求老板签订一个充分授权协议，保证未来五年内，公司你说了算。”我给他建议。
“那不等于顶雷吗？”某总的助理反对我的建议。
“你们深入思考一下，公司这样躺平下去，必然爆雷。公司不能给客户兑现的几个亿的商业承兑，还有几个亿的民间借贷，必然会牵扯到刑事责任。这属于公司犯罪，某总作为总经理，又是主要经办人，甚至在2个亿的借款上签有担保，他是不是必然会坐牢？”我的这番话，让他们沉默了。
“船舱漏水了，每个人都想着逃生，这船必然会沉掉；关键这是大海，不是小池塘，想着逃生的人，也会被大海淹死。”我分析他们的处境，“只有一边把漏进来的水舀出去，一边补漏洞，还要一边前进，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的活路。”
“再说了，公司的这些债务，是在你们老板做法人和实际控制人阶段产生的，一切都有据可查，债权人也十分清楚。他就是把法人换成你，这些钱还不上的话，债权人能放过他？这不是几百元，几千元的小钱，这是几个亿，几十个亿。”
“你做了公司法人，让他完全授权给你，公司之前的事情，该他承担什么责任，该你承担什么责任，一点都不会改变。”
“你做了公司法人，获得了他的充分授权后，只要以后都合法合规经营，一边积极跟债权人沟通，争取获得他们的谅解，一边按照你的设想，提升公司运营效率，你就不会多摊上多余的刑事责任。”
“这个阶段，你真的接了法人？债权人会怎么看你？他们都清楚你是想解决问题的，是来主动承担的，跟他们沟通起来，就更容易获得他们的谅解。”
“债权人的谅解协议，我帮你谈，给你争取时间和空间；你聚焦行业机会，整合资源，早日找到破局之道。”
……
某总听了我的建议，接了公司的法人，但却并没有拿到老板的授权，甚至连公司的印章和财务，都还是老板的人在控制。
好人，确实很难做老大。
五一前后，有几名债权人同意用老板持有的价值1100万左右的某上市公司股票，置换他们的6000万债权。
关键是，这1100万左右的某上市公司股票，老板还质押贷了800万。
只需要筹集800万，给这1100万的股票解押，就能消掉6000万的债务，相当于1元钱当做7.5元花，这样的结果，让某总和我都很振奋。
某总的老板也很振奋，同意要签这个协议。
但是，某总的老板在签订这个协议之前，咨询了他原来的办公室主任的意见。
不确定那位办公室主任讲了什么，某总的老板居然拒绝签这个协议了。
“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我仰天叹息，“咱们的合作终止吧，你说了不算，我给你出再多主意都没用。”
“陈老师，你这么乐观的人，也要放弃吗？”某总问我。
“从这件事看，你们老板气数已尽，必遭天谴，我还没自大到能与老天作对的地步。”我给他们的结局下了断语。
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
“集团融资，你个人为什么要签2个亿的担保责任？”我问他。
“我在这个企业20年了，从基层奋斗到总经理，我早把企业当自己的家了。”他叹息，“老董事长绝对是个人物，对我有知遇之恩，他走了，我不能看着他的事业毁在我们几个手里。”
“我那时候有点热血，也有点天真。我觉得公司只是暂时缺钱的问题，别人都搞不来钱，是他们能力不行；我能给公司借来钱，给公司续命，就是有本事，就是给几千号兄弟们饭吃。”他苦笑着说道。
“三分是感恩老董事长的知遇之恩，四分是男人的事业心和担当，三分是虚荣心和表现欲望。”我总结道，“这才是人性，公心和私心搅合在一起，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
“现在跟债权人谈判，还有意义吗？”某总问我。
“有。”我肯定地答道，“有些心里脆弱的人，猛然间知道自己的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没了，就可能想不开，可能抑郁，可能自杀，也可能对你们采取极端行为，这都是更大的不幸的开始。”
“该见面的见面，先听他们的倾诉，打不还手，骂不还手，给他们情绪宣泄的窗口；再想办法开导他们，让他们慢慢接受这个现实，最后结合他们各自的现状，给他们思路，给他们资源，争取让他们找到新的谋生路径。”
“好的陈老师，我也只能做做这些我自己能做的事情了。”他点了点头。
……
七月中旬，某总联系我说，因为他这段时间想着向外谋发展，频繁出差，老板怀疑他了，要让他把法人换掉。
“你们老板把法人换成你，你毕竟是集团总经理，又在这个行业20年，债权人还能接受，现在居然要换成一个不相干的人，这不明摆着要逃避责任吗？债权人会炸的。”我提醒他。
“我也做不了主，既然顶着这个法人，还是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换就换吧。”某总说道。
果然，某总换法人的当天，债权人群里就炸锅了。
原来债权人还抱着要钱的希望，不敢逼公司太紧，当他们看到公司老板、总经理都想着逃避责任的时候，很多债权人开始放下期望，直接要鱼死网破……
没多久，某总就失去了人身自由。
我相信，这只是个开始。
附：
给某总做了一个月的顾问，然后离开，我对于他的这个结局，没什么意外。
只是，他确实还算个好人，而且算得上个上进的好人，正能量的好人。
农村出身，从一个普通的车间工人，一步步奋斗到市值数十亿集团的总经理，如果不算万里挑一，也算千里挑一了。
对于他，在很多方面，我是佩服的，甚至是尊敬。
能走到这一步，除了努力的汗水，委屈的泪水，还要有对企业、对老板足够的忠诚。
可惜的是，他选择效忠的老板，把小路当成了大道。
我现在能为他做的，可能就是这篇文章了。
你见过这样的好人吗？勤奋，上进，讲究，最后却作茧自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