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天启年间,江西赣州府有位姓汤的员外,家资殷实,只是一直没有后代。年近五十的时候,汤员外在妻子的劝说下又纳了一房小妾,两年后小妾生下一子,取名汤玉晶,十分宠爱。
“玉晶”二字取自古诗《咏莲》中“点点灵台缀青萍,初露蓬头含玉晶”一句。汤员外一家人都对小玉晶万般宠爱,虽是小妾所生,可妻子也同样视为己出。小玉晶并不聪明,甚至有些愚钝,别人一天学会的内容,汤玉晶至少需要三四天,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家人对他的喜爱。
有一年冬天,街上来了一位独眼老道,衣衫破旧,面色阴沉,眼神中藏着杀机,身上带着股邪气。他能掐会算,知道别人最深处的隐私,而且以此要挟对方,获取不义之财。东城富商与婢女相好、西城掌柜与寡妇相好这两件事,皆是因为对方出价太低,老道不满意才捅出来的,闹得满城风雨。
最让人恐惧的是,老道会妖术,能够让人轻则遇事不顺、重则受伤残疾,甚至危及生命,当铺的老板就是被老道害得瘸了一条腿。这几件事发生之后,人人谈之色变,只要老道提要求,赶紧答应,没过多久,老道便收敛许多钱财,可他还不满足,邪恶的目光瞅准了财大气粗的汤员外。
独眼老道直接找到汤员外,以化缘的名义要五百两银子,汤员外是有钱,可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于是先拿出五十两银子,后来逐渐增加到二百两银子,可独眼老道坚持要收五百两银子。汤员外是个耿直的人,起初因为听到传闻,所以主动给老道银两,可看到老道嚣张的样子,他也愤怒了,直接将银子收了起来,一点也不给老道。
进入赣州府以来,老道还是第一次被拒绝,气得涨紫了面皮,跺了跺脚,指着汤员外破口大骂:“汤老头,我让你生不如死,你可不要后悔!”汤员外连话都懒得说,直接摆摆手,让管家轰走了老道。老道知道汤员外只有这一个儿子,暗中花钱买通汤员外家一个小厮,让他打听到汤玉晶的生辰八字,于是开始报复。
汤玉晶正在吃饭,脑袋忽然栽到饭碗里,父母急忙上前扶他上床,擦净脸庞让他休息,并让管家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瞧病。大夫诊过脉后,只说汤玉晶脉象微弱,但具体病因却查不出来,汤员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无能为力,眼看着汤玉晶奄奄一息,他急忙准备好五百两银子,和管家一起去找老道,把银子交给老道,希望老道放过孩子一马。
独眼老道呵呵冷笑:“早知现在,何必当初!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要一千两银子!”汤员外大吃一惊,没想到老道竟然如此厚颜无耻,气愤地说不出话来,而且也没有准备这么多银子。道士冷漠地说道:“既然没有这么多钱就回去吧,我也没有办法救你的孩子。”说完就下了逐客令,汤员外无奈,只好和管家回家,边走边哭,没想到一回家就得知噩耗,汤玉晶刚刚去世。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汤员外大放悲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生死离别令人痛心,小妾早就哭晕过去,妻子也泪干肠断。过了一会,妻子冷静下来,他对汤员外说:“此仇不报非君子,我们去告挨千刀的独眼老道!”汤员外也回过神来,直接告到知府那里。
知府早就听说了独眼老道的事,只是被老道讹诈的人都不敢出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抓捕老道,如今看到汤员外来告,立即下令将老道捉回来。捕快去的时候,老道正准备离开,晚一步就让他跑掉了。面对知府的审问,老道自然是百般抵赖,知府为汤玉晶的去世感到惋惜和愤怒,直接下令对老道用刑。
奇怪的是,板子打到老道身上时,就像打到皮囊上,老道似乎并没有感觉到疼痛。知府让手下搜身,结果从老道身上搜出来小木人、小木棺和小旗子,知府脸色一变,厉声呵斥老道:“妖道,这是什么?”老道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知府平素最恨妖言惑众之徒,下令杖责一百。
手下人都明白知府的意思,打板子的时候毫不客气,结果才打了五十多下,老道就一命呜呼了。看到大仇得报,汤员外拜谢知府,抹抹眼泪回家了。知府下令烧掉从老道身上搜出来的东西,小木棺落地时盖子打开了,从里面飘出一股黑影,当时并没有人注意。这股黑影一直跟在汤员外的身后,随他回了家。
汤员外到家后才发现黑影,这黑影时隐时现,是个小男孩的样子,把汤员外吓了一跳,让小男孩赶紧走。小男孩却喊汤员外“爹爹”,汤员外知道他并非人类,急忙跑到里屋关上门,结果回身一看,小男孩早已经抱着他的膝盖,嗲声嗲气地喊着“爹爹”。汤员外无奈,只好问他是谁,为何要一直跟着。
小男孩似乎很伤心,他说:“我原名叫小勇,是山东济南府人,被独眼老道害死后,把魂魄封在小木棺里,被迫做坏事,无法轮回超生。幸亏您找知府除掉老道救了我,我就认您为爹爹了。”汤员外听到小勇的身世,唏嘘感慨,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人鬼殊途,你如何与我们生活在一起呢?”
小勇说道:“这倒不用担心,爹爹只需为我准备一个卧室居住,吃饭的时候,在我面前撒一碗冷粥即可。”汤员外和妻妾商量收养小勇的事情,她们正在承受丧子之痛,听说后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小勇高兴地喊着“大娘”“二娘”。
小勇看到玉晶的母亲一天到晚为玉晶的去世伤心哽咽,于是问汤员外:“玉晶哥哥下葬多久了?”汤员外说:“已经五天了。”小勇说:“现在是寒冬腊月,玉晶哥哥的尸体肯定没有腐烂,你们带我去看看他的尸体,让我附在他身上可好?”汤员外喜出望外,带着人和小勇一起去了墓地,发现玉晶的尸体果然没有腐烂,回头一看小勇不见了,玉晶的尸体却动了一下。
汤员外和仆人一起动手,把玉晶的尸体抬回家中。大约半个时辰后,玉晶的眼珠动了动,缓缓睁开,不久四肢也开始动了起来,小妾急忙端来热水喂下,没过多久,玉晶竟然开始下地活动,当然口音还是小勇的口音。汤员外和他商量后,仍然称呼他为汤玉晶,小勇也同意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汤员外毕竟年龄大了,有一次生了重病卧床不起,“憔悴年来甚,萧条益自伤”,眼看着气若游丝,妻妾都在一旁细心照料。汤玉晶看到这个场面却哭了起来,他说爹爹身边坐着两个人,一个穿黑衣服一个穿白衣服,恐怕活不久了。为了报答汤员外,汤玉晶说晚间要冒险找阎王求情。
晚上的时候,汤玉晶一动不动,身体冰冷,仆人还以为他又去世了,直到第二天,才看到汤玉晶又重新活转过来。汤玉晶很兴奋,他说昨晚费尽周折,才终于得见阎王,向阎王陈述了他的遭遇。没想到阎王被汤家人的亲情所感动,于是同意让汤员外延寿一纪,只不过汤玉晶需要忍受一些小惩罚。
没过几天,汤员外的病情果然开始好转,但汤玉晶的身上却肿胀不堪,用药也没有用,痛苦了好久。据汤玉晶说,他泄露了天机,该当有此惩罚,直到一个月之后才好。此后一家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与原来的汤玉晶相比,如今的汤玉晶更加聪明,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不到二十岁就考中了秀才,后来又中了举人,当了地方官,颇有名声。
和煦说
《诗经》有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父母与孩子也是一种缘分,子女幼小时,父母养育子女;父母年长时,子女赡养父母。亲情,乃是人世间最温暖、最细腻的情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