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奇案

昕瞳看历史 2023-02-17 18:42:00

市井中讼案故事,最能见出社会世相,故古典小说如“三言”“二拍”一类,也多借此演绎人间世俗。而凡有烟火处,此类故事皆不能免。吉林自康熙十二年(1673)建城以来,虽然衙门档案多在火灾中毁损无存,但一些残存旧档和近代报章仍隐约可见那时的讼案,让我们得以从中窥见社会世情的一角。这里的几桩旧案,便都是从残存的旧档中寻绎得来……

一桩迁延两朝的债务讼案

雍正至乾隆年间,吉林城里发生了一件迁延两朝,又延续两代,时达40多年的债务讼案。在清代的案例中,可说是一桩以时长称奇的讼案了。

粮米行街街头一景。当年,一桩迁延两朝的债务诉讼案即发生于这里

雍正三年(1725)四月的一天,许清雨在一阵敲门声里迎来了熟悉的卢德容。说熟悉其实也不甚熟悉,只是见过数面罢了。谈说之间,卢德容忽然面露难色,说是突然遇上为难之事,手头一时筹措不开,万望挪借些银钱,此万难之际,以后必当永世相报。卢德容住居粮米行地方,家境也算可以。许清雨开着一盘小铺,小本经营,多年来稍有积攒,听卢德容说到难处,也想帮他一把,便答应下来。当下,找来保人,当面作证,卢德容写下借据,借得银钱七十三两九钱四分。只是按照许清雨的要求,必以半年为期,在本年九月将钱还清。卢德容也一口答应,随后分别签字。

可是,到了九月,却并不见卢德容还钱,许清雨只好登门讨债。这样讨要多次,卢德容却百般推脱,今天支明天,明天支后天,支来支去不肯还钱。许清雨也曾找过保人,但保人也是跟着推脱。许清雨亦是本分之人,使不了狠,发不得横,看看已经到了雍正十年(1732),没奈何,只得一纸诉状将卢德容告上衙门。

将军衙门刑司接到诉状,讯明案情属实,很快即开堂审理,判卢德容从即时起分四季还清欠款。

古语“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话竟不幸应在许清雨身上,堂审过后几天,他竟然忽得急病而亡。一些知道内情者都道这一笔债务必定黄了,虽然官司赢了,可是人没了,怎么去讨?这时许清雨之妻许陈氏却没有放弃,继续向卢德容讨债。卢德容则仍是三推四脱地赖着,任许陈氏往复奔走,他却就是以“没钱”应对,几年下来,许陈氏也未讨回一文。不料,卢德容竟也死了。

这时,已是乾隆二十二年(1757)七月,三十多年过去,两人都死了。许陈氏认定了父债子还也是人间至理,遂向卢德容之子卢标继续讨债。卢标仍然认账,曾一次偿还市钱一千五百文。以后再去催要,他就说都已还清。两个为此多次口角争吵,一个说还欠若干,一个则咬定了都已付清。如此争来闹去,又是十年已过,乾隆三十二年(1767)十月里,许陈氏手持当年借据,将卢标告上衙门。

衙门里详细看过诉状,恐年月已久,仅听许陈氏一面之词难以定案,于是在讯问两造之后,又去寻找当年的保人,可这时已经四十多年过去,保人早已去向不明。刑司官员颇是通达,此案年深日久,万不可遽作结论,遂指派粮米行乡约柳元芳细作查访。旧时的乡约,多是地面上素有声望之人,热心公益又能言善辩,几句话即可化解一场纠纷。柳元芳细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揣摩两人心思,只是几个回合,就将这一桩拖延了四十多年的债案调解下来。背地里拉着卢标的手说:“你不见那许陈氏已经六十四岁年纪,无儿无女,无依无靠,便是向你讨饭,你也该给她一口吧!”直说得卢标也是大感愧疚,两个当下和解,卢标给予许陈氏五两五钱银,此事从此具结,许陈氏再不提起。

衙门里得知事情结果,也甚为喜悦,褒奖了柳元芳,也抚慰了许陈氏,这一桩拖延了两朝的讼案也就此了结。

四十多年里,吉林城中几乎已人人知晓此案,许多人既叹息人心难测,同时也叹息这许家差不多把多半生的岁月都扔在讨债上了……

今天,这一桩讼案的案卷,仍存于吉林市档案馆。

韩祥生偷换貂皮

东北的貂皮,名驰四海。远在汉代,“挹娄貂”便名闻天下,三国曹魏景元三年(262),挹娄一次即输贡貂皮400张。朝鲜史料记载,明末时,辽东马市貂皮大贵,一张上好貂皮可换一头耕牛。

清代,貂皮乃特贡之物。貂有紫貂、银貂、丰貂、金貂之分,其中紫貂最为贵重,是貂皮中极品,唯有皇帝、皇子、镇国公、辅国公、和硕额驸才可享用。各级文武百官亦以等级来分皮色。

乾隆三十九年(1774),皇宫里隆重庆贺皇太后83岁大寿。有一位皇商范清济,此前撒出大把银子捐得一个五品官,这一日却穿着三品以上朝官才可穿戴的貂皮朝服前来贺寿。乾隆看见,当即以“严重僭越违制”之名驱逐,其后给予罚俸六个月的处分。范氏家族在明代末年即与后金往来贸易,因此有“皇商”之称。爱新觉罗家族定鼎北京之后,范家曾长期包揽了长白山人参的采挖与交易,家族势力烜赫无比。这个范清济一定也是钱多了撑的,买得了五品官,又巴望着三品官,结果遭到申饬并罚俸。

皇太极于崇德五年(1640)统一索伦诸部之后,即在索伦地方形成纳贡义务,每个男丁须缴一张貂皮作为贡赋。《东北民族史略》考证,“索伦”者,源出于“索离”,乃九夷之一,意谓“生活在山林里的人”。鄂温克、鄂伦春、达斡尔、赫哲等民族,皆曾属于索伦部。部族人驰骋山林,精于骑射,几乎个个是捕猎能手。当时,朝廷实行“赏乌绫”制度,呈进貂皮,即赏赐锦缎、丝绸、布匹、棉花。这也是索伦部人生活所需。赏乌绫地点,清初在宁古塔(宁安)地方,后来,宁古塔将军移驻吉林,即改在三姓(依兰)地方。这一制度延续几十年后,竟成为索伦部人的盛大节日,俗称“赏乌绫”大会,缴纳了贡品,领取了赏赐,即载歌载舞庆祝……

乾隆五十八年(1793),几位赫哲人拿着上好的貂皮,前往三姓参加赏乌绫大会,将至三姓地方时,遇见两个汉人,声称手里有美酒又有绸缎,愿意拿来换取他们的两张貂皮,并说这完全不影响他们领取乌绫。常年行走山林的几位赫哲人朴实又憨厚,当下就答应了。

当年,猎取、交换、贩卖貂皮,这都是严重违禁之事。在大会上,几位赫哲人换貂皮的事情终被总管官员知道了,并迅速抓获了换貂皮的两个人,一个叫韩祥生,一个叫项如宾。两人很快被押解吉林将军衙门,经过几轮严讯,证明此事不虚。将军恒秀即题具奏文,请“将韩祥生等枷号两个月,杖责逐出境外”。乾隆看后大怒,议政大臣们亦随之附议,“民人韩祥生等,胆敢豫(预)在赫哲等来路,偷换貂皮,甚属不法。若仅逐出境外,亦不过逐出吉林边外而已。吉林境外,非盛京,即黑龙江地方,仍不免在彼处有偷换貂皮人参之事”,应严加惩处。乾隆随即谕批,命将“韩祥生、项如宾,均著枷号两个月。满日,杖一百,发遣烟瘴地方,以示儆戒。嗣后似此者,俱照此办理”。

两人戴着大枷,在街头示众两月期满,又打一百大杖之后,拖着一身伤痕走上遣戍之路……

孔保成京城诉冤

道光七年(1827)七月,在察哈尔都统任上的博启图奉命出关,来东北任吉林将军。

上任伊始,博启图便接领一件棘手的人命血案:案情并不复杂,审理却一波三折。从山东来吉林佣工的孔学明,借住城中一户人家。春来秋往,攒得些银钱。借住之地不便存放,带在身上出出进进也是不妥,便将这一笔钱款暂寄于好友王立处。两人相识多年,彼此常有往来,孔学明也就放心相托。这一天,孔学明来至王家,提出取回钱款。王立却忽现为难样子,说是家中有事,临时用了,且请宽限几日,到时一定奉还。孔学明也未多想,回到住处,含含糊糊只埋怨几句“这王立好像不守信用……”

不料,次日一早,孔学明即死在住处,人们发现时,血泊里尸身已僵,身上竟有七处刀伤。与他同住这一户人家的高大武立即到将军衙门报案……

死者虽然身中七刀,想来应是有过反抗,但高大武和房户却未听得一毫声音;门闩等处也不见破坏痕迹;虽说王立很有嫌疑,可是苦无证据。几番走访调查之后,仍是没有线索。最后认定“自残身死”,将军富俊据此上报刑部。

孔学明之子孔保成得知凶信,来吉殓葬父亲,知道将军衙门的审理结果后,却无论如何不服,认定必是他杀无疑。几次到衙门里投状,都被冷面推脱。眼见沉冤被埋,不得申诉,孔保成拿了诉状,转而来到京城,向刑部鸣冤诉屈……

刑部官员看过诉状,人命关天,又是申冤不得,遂急急奏报道光皇帝。道光听了案情,也大觉此案甚是蹊跷,何故人就不明不白地“自残身死”?其中必定另有玄机。于是立派刑部官员驰赴吉林,务要清清楚楚查明案情。

御旨严切,刑部当然不敢怠慢,办案的郎中下马伊始,即展开调查,再一次勘验尸身,从刀口以及刀伤的深度判验,死者绝非“自残身死”;这时,高大武等同住之人的供述也与以前不同。他初时自念与孔氏无亲无故,那孔氏又是远来之人,因此只是含糊地推脱,这次见有御旨严命,就实说了诸多疑点。道光帝遂命博启图重新审理此案,务要查明案情,“无枉无纵”。

博启图接案以后,马上展开调查,蛛丝马迹亦不放过。终于查明这是一起因财谋命的大案:王立知是孤身无助的外来之人,便是死了也不会有几人探问,便在半夜里悄悄来至孔氏住处,以还钱之名赚得孔氏不声不响打开房门,因早有杀人之心,仅一刀就害了孔氏性命,黑夜里又看不明白,只是害怕不死,便接连又捅六刀……

很快,王立便被依律斩决。衙门内的刑司官员也遭责罚。孔保成虽然失了父亲,毕竟得洗沉冤,小心在意写了揭帖,感谢将军大人和刑部官员明察秋毫,断案如神,更感谢皇恩浩荡,为民洗冤……

本文选自2021年民生读本,吉林省地方志资源开发立项项目《木城往事》,作者高振环,吉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严禁通过任何方式转载,违者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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