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和两个老友聚会。我是1960年出生,另外两个,一个是1961年的,另一个是1962年的。相交三十多年,平常只是节日问候为主,并不经常走动,但有事情相托,只要一个电话,言简意赅无需多言,能帮忙绝不推托,我们之间属于典型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难得一聚,一边小斟一边海阔天空聊人情世故。其中,1962年的那位官至厅级,去年退休,组织指定,延迟一年。老友大学毕业即去了国家主流媒体,从总编室值夜班审稿件做起,不到三十岁就当了正处级主任,属于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性格使然,老友为人处世从不八面玲珑,却是四平八稳。之所以年轻得志,全凭着任劳任怨与人畜无害。也因为如此,当了正处之后,为人风格依旧,50岁左右当了正厅,直到退休。
老友的太太是学习戏剧理论的,冷门领域,她读书写作,几十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为外界喧嚣所扰。夫妻俩没有孩子。老友四十岁之后练瑜伽,五十多岁还有八块腹肌,六十岁仍旧能够轻松倒立。
我见过老友练瑜伽的种种照片,一边看一边因平日疏于锻炼而惭愧到无地自容。老友太太见丈夫瑜伽练得如此投入,也悄悄学习了瑜伽理论。学到差不多时,便和丈夫探讨一些瑜伽理论层面的事情,顺带对他的瑜伽动作吹毛求疵几句。伉俪情深,在我眼里,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
我很享受与这位老友的相聚。因为他的通透自然和内心沉静,我也会沉静下来。
我不确定友谊之外,老友是否同样享受我们的相聚。因为,我并不沉静。
聚会结束回家的路上,我就想,假如沉静是一种力量,例如水滴石穿,那么,拥有这种力量的可能是两种人——
一种人是源于自身成就而建立的自信,例如权力、财富、学术地位等等。他知道自己成就斐然,因此而沉静。我的这位老友不属于这种。从无名小卒到处级、到厅级,到退休,他一路淡定,不卑不亢。似乎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干部。
由此,我觉得他应该是第二种人,对生命生活乃至人生幸福有自己的理解,绝不会把所谓事业视作人生全部。单纯从人前显贵的角度衡量,我们可以认为这种人随遇而安不求进取。
如果换一个角度呢?无欲则刚,这是另外一种沉静。保持这种沉静很难。因为,你不是大德高僧,七情六欲凡夫俗子,总是有诱惑不断的。
有些沉静是一种沉睡,有些沉静是一种沉默,还有一些沉静只是沉静。
今年4月,马云回国,离上次回国似乎隔了很久,回来得很安静。媒体鲜有报道,马云也不说话。
4月10日,马云在阿里内网发表题为《致改革 致创新》的帖子,他说,2023年“阿里最核心的变化,不是去追赶KPI,而是认清自己,重回客户价值轨道”。
即使这唯一一次说话,也还是阿里内部关起门来的在商言商。
不说话的马云,不再有观点,不再有呼喊呼吁。马云是沉静了还是沉默了,只有他知道。但无论如何,这是另外一种力量。
2023年四季度,几年前已经巨额减持套现的马云,继续增持阿里巴巴股票,成为阿里巴巴最大的单一股东。而另外一位永久合伙人、阿里巴巴集团董事局主席蔡崇信,则通过其家族基金Blue Pool增持阿里股票,成为马云之后的第二大股东。
阿里遇到了困难,该出手时就出手,两位永久合伙人的态度,对于阿里人来说,也是英雄豪迈。
很多人都知道诸葛亮在《诫子书》里的那段传世名言:“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有些道理,如果不是在某种特定时期与特定情境,也许就只是道理。而且,不同的人也会感受不同。
例如,崔健唱“南泥湾”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摇滚青年的感受。在延安开过荒种过地的三五九旅老战士,无论怎么听崔健的“南泥湾”,都觉得是一种别有用心的借题发挥。经历不同,立场不同,所以感受也不同。其实,那只是一首歌。
在当下这个特别热血以及浮躁的环境下,去想沉静的道理,会不会挺狗血?
2002年,美国巴达拉克出版《沉静领导》一书。这本书的中译本2008年出版,书没大卖,但还是影响到了一些企业界人士。尤其是书中关于沉静型领导者的形象描述和分析,引发了有关孔雀、老虎等五种以动物命名的领导人类型讨论,有不少人自己对号入座或者给别人对号入座——杰克·韦尔奇被定义为“老虎”,马云被定义为“孔雀”。
很多年前的一个节日前后,任正非在上海虹桥机场排队等出租车,被别人拍下发了,瞬间在网络上大热。我也转了,并且还写了几句顶赞的话。
我当时觉得至于。华为的人觉得平常,是因为在他们的“华为城”,这种事习以为常。而在整个中国社会,这种事情并不平常。文化传统以及富人们的生活作为,令人更加愿意把所谓成功人士与前呼后拥、挥金如土联系起来。
1990年,比尔·盖茨第一次到中国,最大的轰动是年轻的全球首富居然身着牛仔裤,背着双肩包,没带一个随从。中国官方的许多权威媒体,也纷纷发文惊叹比尔·盖茨的低调随意。事后多年,从比尔·盖茨的一贯作风,证明这样的装束,并非刻意所为。
任正非排队等出租车的照片在网上疯转的时候,许多人会怀疑任正非是否在作秀。因为,整件事情看上去有太多的凑巧,例如凑巧没有车接任正非,凑巧排队等出租车的队伍中有人认出任正非,又凑巧拍了照片上传到互联网。
在一个染上成功焦虑症的环境里,人们会觉得任正非的行为不可思议。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就怀疑任正非作秀。沸沸扬扬,乃至任正非后来要亲自出来声明:我没有专车和专职司机。自己开车和打车是经常的事情。
人怕出名猪怕壮,在当下中国,诸如任正非、马云这个级别的企业家,想要沉静一定是很奢侈的事情。
二十多年前,希望集团兄弟分家的事情被媒体吵得沸沸扬扬。
有一次出差,酒店刚入住,先是接到刘永好的新希望集团的电话,邀请我在活动之余去他们公司坐坐。想见我的人是对方的CEO,并非刘永好。我的同事染了我的俗气,婉拒。
过了一会儿,刘永行的希望集团来电,也是邀请我在活动之余去希望集团总部坐坐,刘永行想与我交流。于是,我就俗气地应了。
刘永行是我接触过的数百位企业家里,难得一见的沉静领导者。在一个简陋、狭长的平房院子里,院子尽头停放着5、6辆老旧的普通桑塔纳轿车。刘永行的办公室只有20平方米左右,办公桌、文件柜之外,只能摆下一张三人位的长沙发和一张茶几。
我们坐在沙发上,各自侧着上身面向对方,像是促膝长谈。
刘永行跟我讲他去美国的事儿,合作的老板一边跟他交谈,一边还要偶尔起身去到另外一间生产控制室,兼顾着看看仪器仪表,监控生产是否正常。刘永行说,那是美国一家中等规模的饲料企业,营收规模不输希望集团。这件事给刘永行带来刺激。
然后,他向我介绍希望集团的人才结构、企业文化,以及当年兄弟创业的艰难。最后,又主动谈到社会广泛关注的刘氏兄弟分家。娓娓道来,云淡风轻,朴实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