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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女人不再说话: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韩江访谈2024年10月10日,瑞典文学院宣布,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韩国作家韩江。授奖词是:“她的文字极具诗意,直面历史创伤,揭示了人类生命的脆弱性。”
韩江(한강),1970年生,毕业于延世大学国文系,现任韩国艺术大学文艺创作系教授,是当代韩国文坛最具国际影响力的作家之一。
2023年初,《纽约客》曾刊载韩江的作品“The Middle Voice”,这是小说《失语者》(희랍어 시간)的节选。《纽约客》还刊发了一篇访谈,韩江在访谈中讲述了创作小说的历程、小说角色与《素食者》的关联,以及她对语言与翻译的理解。《鲤》经《纽约客》授权翻译并刊发这篇访谈。
——《鲤》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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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客:“The Middle Voice”这个故事节选自你的小说《失语者》,在这部小说中,一个女人神秘地失去了言语能力,为了恢复,她报名参加古希腊语课。主角说她并没有刻意选择哪一门语言——如果有可能,她会去学一种更陌生的文字,比如缅甸文或梵文。希腊语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吸引你的吗?
韩江:我开始写一部小说之前,酝酿灵感的过程经常会持续数年,这些灵感会一个接一个堆积起来,直到它们逐渐发展成一种清晰的形态。《失语者》也是如此。这本书最初的灵感来自2002年初春,我和一位出版人喝茶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在大学主修古希腊哲学,我问他是否必须先学习古希腊语才能学习哲学。他说当然是,然后给我讲了一些关于这门语言的有趣之处:一些非常复杂精细的语法元素可以浓缩成一个单词,所以无需遵循特定的语序。然后,他继续解释一个单词是如何包含多层含义的,他提到了中间语态(the middle voice),这是韩语中不存在的一种语法结构,立刻就吸引了我。
[韩] 韩江 著,田禾子 译
九州出版社|磨铁·铁葫芦
出版年: 2023-10
我是以诗人的身份开启写作生涯的,自此,我对语言这种很难对付的工具就有相当复杂的感情。语言像一支箭,总以毫厘之差偏离目标,语言也传递情绪和感觉,而这些都能造成痛苦。我仍然时不时地写诗,发现自己反复使用舌头与嘴唇、呼吸与黑色的肺、沉默等意象。大致就在那场有关古希腊语的对话发生时候,我一岁半的孩子——还没有学会说话——整天都在发出很像词语的神秘声音,所以我有时会把生命的所有意义、感受和知觉浓缩成一个单词,就像大爆炸前的那一刻。这可能解释了我为什么觉得那场谈话如此有趣。
纽约客:对这个人物来说,上一门使用“死语”(即不再被人们使用的语言)的课程,似乎很重要。对她来说,言语(speech)和语言(language)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韩江:那次关于古希腊语的谈话过去大约八年以后,我开始写这部小说,我构思了一个失去说话能力的女主角。许多欧洲语言都与古希腊语有关,但是韩语和欧洲语言不同,它与古希腊语毫无关联。古希腊语对女主角来说是一门极其陌生的语言,而且正如你所说,它早已成为一门死亡的语言。我觉得,她在沉默中前行、再次挣扎着试图攥紧她的语言,这与学习古希腊语的行为既有冲突又有联系。
纽约客:主角去看心理医生,针对她的沉默,心理医生设想了各种原因——争夺儿子监护权的斗争、母亲过世、童年的创伤——但她一再回答说,事情没那么简单。她的沉默中是否也包含一种拒绝,或是一种反抗?我还想到了你的小说《素食者》,在这部小说中,一个女人拒绝吃肉的行为开始展现出更大的意义和后果。
[韩] 韩江 著,胡椒筒 译
四川文艺出版社|磨铁·铁葫芦
出版年: 2021-9
韩江:是的,这两个人物在一个层面是重叠的。《素食者》的主角英惠为了自救,拒绝暴力,拒绝吃肉,最后甚至拒绝食物;而《失语者》的主角在推开语言的同时,也在努力重获语言。有时候,我们的情绪是破碎的,而传达情绪的语言也同样破碎。
《失语者》整部小说都在讲这个人物坚持不懈前行的过程,直到最后一页,她终于能开口说话,终于第一次成为第一人称的“我”。失去孩子的抚养权无疑是她最深的痛苦,但这种痛苦又与生活的痛苦、世界的痛苦相联系,并且有所延展。她在这个不可调和的世界中感到支离破碎,但她还是尽力拥抱世界,最终找回了自己第一人称的声音,这让她与仁惠有了些许不同。现在回看,我觉得这正是我在写下《素食者》的结局之后想要实现的方向性变化。
纽约客:对主角来说,在另一种语言中可能会有更大的自由,或者至少,会有更少的限制。这部小说经常涉及翻译,因为她课上的同学在进行韩语和希腊语的练习,整个故事的核心可能是她写的一首诗。这个故事是否反映了你自己与“翻译”这一行为之间的关系,或者与你被翻译的作品之间的关系?
韩江:《失语者》2011年在韩国首次出版,当时我的任何一部作品都没有被翻译成其他语言。因此,这本小说并不一定反映我个人有关翻译的真实经历。
不过,还有另一段个人经历对我产生了影响,让我想到去写一个努力与语言打交道的主角。在写这部小说之前,有大约一年的时间我没有写作。那段时间,我对语言有一些复杂的情绪,尽管不像主角那样严重。我只读科学方面的书——主要是天体物理学相关的书——因为我完全无法阅读小说。我只看纪录片,因为忍受不了去看虚构的电影。我经历了一些内在的挣扎才重拾写作。顺便说,并不是学习希腊语。那段经历在小说中留下了印记。
韩江的行为艺术《走路》
纽约客:在整部小说中,学生的视角与教授的视角交织在一起,我们发现教授的视力正在下降。你是如何决定将视力和言语这两样东西结合起来的?
韩江:在我的第三部小说《素食者》的最后一幕中,主角的姐姐仁惠注视着救护车窗外的刺眼树木,“像是在等待回答,像是在表达抗议。”我觉得整部小说就是在等待回答和抗议。然后,在我的第四部小说中(这部小说还没有被翻译成英文),我试图从那个场景继续推进。这是一部悬疑小说,女主角为了证明她朋友的死并非自杀,冒着生命危险展开了斗争。完成这部小说后,我感觉自己跨越了一道界线,在这之后,我想去探究人类身上那些柔软、温情的东西。这就是我想象出一个可感瞬间的经过,这一瞬间,两个人最柔软的部分相遇了。
2016年,《素食者》获得国际布克文学奖
《失语者》的男主角逐年失去视力,失去可见的世界,这其实也是我们的自画像,因为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失去这个世界,走向黑暗和消泯。男主角感到自己濒临失明,于是不断回忆起过去的人,给他们写信,获得活力。我自问,这位男主角和失去言语能力的女主角在一起时会如何交流?紧接着我想到一个场景:女主角用手指在男主角的手掌上写了些字,她的指甲剪得很短,不会划伤别人。
小说以逐渐放缓的节奏,流向那个无限温柔的时刻,因为我想把它呈现得越来越清晰,就像透过放大镜去看一样,一切都极其安静,但表面之下的张力和强度都清晰可见。这样,当这两个人物向对方展示各自最柔软的部分时,我们就能陡然意识到,包裹在沉默周围的世界是多么狂暴。我记得,写这部小说的时间拖得很长;我想尽可能久地沉浸其中,因此我花了近两年时间才完成这部小说。
采访人:Dennis Zhou
原文刊发于《纽约客》(The New Yorker)
韩江的回答由Jasmine Jeemin Lee根据韩文译为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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