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股票市场会否迎来一场“灵魂革命”

慧颜苏苏 2024-08-30 15:28:40

A股近一年来IPO“关闸断供”,在生态链的上游VC/PE端产生症候;从融资转向投资,却不割裂其连体关系,需要把上市选择权交给市场。

中国内地股市近一年来的新股发行(IPO)“关闸断供”,已经在生态链的上游VC/PE端产生症候:较多股权投资机构强行要求创业公司回购股份,甚至不惜动用法律手段,强退潮还连带造成股权市场新投项目明显收缩的负反馈。

最为典型的一例是,最近,风投界头部机构深圳市创新投资集团有限公司(简称“深创投”)密集向被投企业发起回购诉讼。公开信息显示,自2023年至今,深创投已发布40余条诉讼法律服务采购招标邀请函,事项均是被投企业触发了回购条款,但未能履行回购义务。而具体缘由多数是被投方未能如约上市。

深创投作为国内国资系VC机构代表,向被投企业如此高密度发起诉讼回购,实属多年来罕见。而它并非个案,并会产生“挤兑”传染,以致有行业观察者称,“能退全退,应退尽退”成了大部分GP(普通合伙人)今年工作的主旋律。

IPO关闸的良好用意

尽管并不能把暂停新股发行与股市企稳回升划上等号,但A股市场的较多投资人仍然相信这是股市止跌的必要条件之一。面对低迷的市况,他们的诉求得到了监管者的回应。

根据万得(Wind)资讯系统的数据,今年上半年仅52家公司完成发行上市,同比减少近四分之三;首发募集资金总额同比下滑84%,同期,券商和发行人主动撤回或被劝退299个IPO在审项目,沪深两家交易所还几乎暂停了受理、审核新的发行申请,直至6月下旬才恢复。

这也就是说,上半年中国A股IPO闸门大幅收紧,在拟上市企业大量撤单后,高悬于交易市场之上的发行“堰塞湖”水位骤降,排队现象终有缓解。遗憾的是,包括严控新股发行在内的一系列短期救市举措,并没有带来股市的人气改观和资金回流,上证指数在2022和2023年连续两年下跌后,今年仍未能翻转,至上周五依然徘徊在2900点以下,3000点魔咒笼罩依旧。

从最初的额度制,到后来的审批制、核准制,再到现行的注册制,A股一级市场的变革路径是在试错中进退,行政审批直至近年才渐有放松,选择“潜在好公司”的权力从单一的政府证券监管机构,分散转移至交易所和市场中介机构。

在股市交投热络或行情高涨过程中,即使一年IPO达两三百家,也容易被二级市场消纳,而当股市行情寡淡或像今年这样持续低迷时,投资者的怨恨或嘲讽就会瞄向任何他们认为的负面因素——量化交易、转融券(券商通过证券金融公司借入股票,供客户融券卖空)、新股发行和再融资、不分红、大股东违规减持、公司财务造假等等,IPO也就很容易成为调控手段而偃旗息鼓。

在创投界,A股IPO“断路堵塞”意味着VC/PE等投资机构的退出难度骤然增加,而且这很快传染到了其后续投资和筹资。据清科研究中心的统计,今年上半年收获3个及以上IPO的VC/PE机构共9家,而2023和2022年上半年分别为42家、58家;从账面价值看,上半年VC/PE通过IPO退出的机构所持上市企业股份账面总价值(按发行价计算)为636.35亿元,同比下降66.6%,较2021年同期下降92.1%。这显示退出价值和收益水平严重收缩。

中国过去数年创新创业潮起潮涌,新兴企业在新零售、新能源汽车、动力电池、芯片、人工智能及大模型等领域大量涌现,这自然离不开VC/PE的倾情相投;现在,当人们发现中国新晋独角兽数量减少时,也会意识到VC/PE退出难的窘境。

灵魂革命:从融资转向投资

大量企业排队IPO,一直是中国股市的特色景观,它源于股票筹资相比于债权的“无成本”优势(理论上如此),而在IPO前后股票定价形成巨大级差溢价、发行市盈率甚至可达百倍后,人们更是趋之若鹜,急需资金的初创企业、地方平台、投机客和造假者争相涌入这个财富魔幻通道。

资深人士、天相投资顾问公司董事长林义相为此说:“中国股票市场30多年的历史就是一部围绕股票发行筹集资金这一主题的历史,其他方面都是围绕着这一主题展开的。”这样的描述是客观的,也令人沉思。

这种股票市场的明示或暗含定位,衍生了A股的其它特征:发行审批的行政主导,特别是在全面实施注册制之前;以及市场制度建设的偏差和其低效率。

行政力量主导下的IPO,考量业绩或成长性只是技术层面的需要,管理者还可以让股票发行为某个特定目标服务,如国企脱困、扶贫、科技创新、突破“卡脖子”技术,也可以一刀切地排斥某些行业和企业,如房地产、零售、白酒、类金融。

审核标准因此多变,审核尺度时松时紧,这无疑增加了一级市场的不稳定性、不可预期性。

此外,IPO家数和筹资额被监管者列为成绩清单的主要项。与之相对的,则是股市的长期制度建设、公开公平公正“三公”原则落实、上市公司优胜劣汰(退市)、投资者权益保护等都未能得到同等的重视。偏重融资的市场定位也使得违法犯罪行为不一定得到应有的惩处,财务欺诈、内幕交易、信披违规、IPO公关腐败等一度盛行。

今年以来,在监管部门领导人更替,新“国九条”(国务院《关于进一步促进资本市场健康发展的若干意见》)等一系列规制文件出台后,A股市场严监严管、“零容忍”的高压态势凸显。更具影响的是,学界发出了“中国资本市场要从融资市场转向投资市场,发挥社会财富管理功能”的强烈呼声。上月公布的中共二十大文件首次提出“健全投资和融资相协调的资本市场功能”,一定程度回应了这种呼吁。

融资定位是中国股票市场取得的生存权利和成就,也是股市内在矛盾持续积累和激化的根源,在当前股市多重矛盾尖锐对立之时,倡导从融资转向投资,实为这个市场的一场灵魂革命。

它首先将会冲击根深蒂固的管制和行政审批思维。仅以IPO为例,学者对发行审核委员会的考察研究发现,即使在严格的问责制度下,发审委的严格审核也不能阻止公司上市后业绩频繁变脸(施东辉,2024)。这表明,以为通过行政监管就能提高上市公司质量和资本市场效率,很大程度上只是管制路径依赖所衍生的行政万能幻觉。

如果真如新“国九条”所说,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尊重市场规律,依据市场规则、市场价格、市场竞争实现效益最大化和效率最优化,则证券监管部门的工作重心,就必须从事前审批转向事中监管干预和事后稽查惩戒。至于选择什么样的企业上市、什么时候以什么价格上市等,都只是发行人、承销商与交易所协商的事,即要把选择权交给市场。

这场灵魂革命必然伴随监管行为和政绩观的扭转,这样才能对投资者普遍诟病的财务造假等行为,像美国安然事件那样作出严厉处置,并由此树威立信;市场整体效率、投资者保护等将置于与发行家数、筹资额、总市值等同样重要或更重要的地位。

当财务造假面临巨额罚款及刑事责任,当退市在完备规则下顺畅无阻,当“壳资源”不再成为热炒对象,IPO也就回归了常态,不复往日的火热时光,也不再令股市投资者提心吊胆。

这样的IPO退潮,不是通过关闸、严把准入关、“劝退”、限制特定行业等行政方式达致,而是让市场力量在供需矛盾中寻求动态平衡。这样,监管者、发行人、承销商、中小投资者及VC/PE便能超然于行情起落和周期波动,各司其职,不必再相互埋怨指责。

这场灵魂革命,不再隔裂融资和投资的连体关系,把上市选择权还给市场,需要操作者痛下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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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颜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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