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饮食男女》,她这张“老处女脸”更色了,纯欲戏杀疯台湾

曾琪说娱乐 2023-10-21 08:29:00

我爱杨贵媚。

对这位名气不震人,却完全堪升华语演员神坛的女子,我总不吝任何溢美之词。

最近一次看到她,是在《有生之年》里。

她饰演一个困在婚姻与家庭中的典型东亚妈妈陈丽英,被压榨到几乎失去最后一点心性。在压抑到达顶点时,她选择了逃离一切:

把头发挑染成扎眼的紫色,扮靓、旅游、学乐器,还开了一个ins账号po美照。

与早已离心的丈夫签完离婚协议后,她吹着料峭的风散步到公园。

轻抚着胸口,她长出一口气。手臂环住已经臃肿的身体,她又像在安慰自己。

一个女人一生积攒的委屈和辛酸,能得几回释然?

陈丽英独坐在风中,泪水大滴大滴滚落,脸上又绽放出笑意。大概前半生把自己灌得太醉了,她要把压抑的那些情绪,一口气吐个畅快。

这一幕是那么孤独,又是那么自由。

我由衷地想感谢杨贵媚。

唯有她,能把市井妇人的心事都化为汹涌的浪涛,不时给同行一点演技小震撼。

也是她,证明了最平凡的女人躯壳里,也有最不凡的灵魂。

想说,杨贵媚这个名字,一向是被贵圈低估了的。

一来很多人其实没有意识到这个女演员的国民程度:

《妈妈再爱我一次》看过吧?

那个曾哭晕全中国的疯妈,就是杨贵媚的经典角色。

二来,在作品厚度上,她完全是有资格睥睨整个华语世界的。

有一类最伟大的演员,我姑且称之为“时代缪斯”:她们不是作品的工具,反而是真正成就作品的人。导演从这些缪斯身上提炼艺术及真理,从而改写一个时代的文化脉络。

五代导演镜头里的巩俐、港片黄金时代中的张曼玉,皆是这样的女人。

而台湾电影最繁荣的八九十年代,杨贵媚也担得“缪斯”二字。

李安的《饮食男女》里,她是笃信绝情禁欲的朱家大姐。

她象征的是被传统道德束缚最重的女性,对情爱如临大敌,常年自我驯化。看似是不屑红尘俗事,实则是恐惧生活失控。

最后,却是她迎来了最猛烈的情感爆发。

而对另一位大导蔡明亮而言,杨贵媚直接就等于他电影的一部分。七次合作是互相成就,也是影史佳话。

《爱情万岁》里,她是城市里孤独的中介小姐。每天奔波于替别人找到家园,却从未拥有自己的落脚点。

蔡明亮不予任何指导,让杨贵媚在一间代售的豪宅里表演抽烟、小便、打蚊子、吃盒饭……或者干脆躺下放空。

杨贵媚不动声色,却完全演出了当代都市生存者的灵魂空乏。

更不必说“台湾新电影”时期的巨匠王童,他震铄影史的“台湾近代史三部曲”,有两部皆有杨贵媚主演。

我尤其偏爱那部《无言的山丘》。

在片中,杨贵媚是连嫁三次都成寡妇,一人拉扯四个小孩的阿柔。

当然,唤她作“阿柔”,多少有违此人的刚烈程度:

她的命既硬到要克死所有男人,也硬到连上天都奈她不何。

阿柔集天下苦难于一体,是整段屈辱的日据时代的缩影。

白天,肩挑重担,她和男人一样被当牲口使唤。

夜晚,她褪去衣物,又以女人的身份承受被亵玩的屈辱。

杨贵媚向来擅长这类人物,平凡到犹如微尘,但又反过来证明,微尘亦有伟岸之处。

女性的脊梁挺得正,其实比任何人都更能扛住摔打。

如今女演员不爱演如此普通的角色了。

其实,也的确是她们演不来。如今有几个人能和杨贵媚这样,把最为人轻视的“妇女”形象,演得钢筋铁骨、血肉丰盈?

百炼钢是她,绕指柔亦是她。

在这个圈子里,杨贵媚和她的角色一样,是因为太不起眼,而没受到公正待遇的。

她是台湾第一个作品入围四大影展(奥斯卡、戛纳、柏林、威尼斯)的女演员,也拿过数个国际影后奖项。可本土的金马奖,一直等到她首次入围的12年后,才将奖杯奉上。

当时媒体跟她说,如果金马奖再不赏脸,观众都要替她抗议了。

在最华彩的年岁里没能及时得到肯定,这对女演员而言绝对是一件憾事。

2004年封后之后,40多岁的杨贵媚几乎在同时告别了“女主”二字,开始成为影视剧里作配的各种婆婆妈妈。

《云水谣》

当然,她依旧有点石成金的彪悍实力,什么配角演出来都是有滋有味。

可当看到时下媒体开始以“国民妈妈”这样的口径宣传她时,我实在是又恼又替她叫屈。

难道真没人记得,在演妈之前她曾有多活色生香?

《饮食男女》里整日忙着拜上帝的朱大姐太深入人心,叫许多观众对杨贵媚这张脸产生“老处女”的既视感。

然而,她其实算得上华语娱乐圈里最具性张力的女演员之一。

早年,她的大尺度戏拍过不少。

都市里,诱人的同时又带着十足的凶猛。

乡野间,她的肉体更添磅礴的野性,从内到外散发出震慑力。

但说回来,她的色相或许更成就了朱家珍这一人物的奇绝。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杨贵媚的这一角色,实则是对这部电影主题最深刻的注脚。

她是三女儿里最先出场的一个。

穿着古板老气的衣服,听着福音歌曲,一眼就是那个你能碰到最无聊的中年人。

可不听使唤的随身听,似乎又暗示着她崇信的价值正在混入杂音。

朱家珍因为大学曾受到渣男伤害,将后来九年的人生都奉献给神,不沾情爱。

比起有性无爱的二妹、天真不懂爱的三妹,以及片中反倒更open的爸爸、梁伯母等人,她是更象征东亚人现状的存在:

被压抑,直到自我压抑。

然而,学生恶作剧写给她的几封情书,却意外撬动了她心上的石块。朱家珍望着操场上壮硕的体育老师出了神,平静之下,一阵躁动默默开始了。

年少时初看《饮食男女》,总嫌弃朱家珍的老派、乏味,总觉得案板上扑腾的鱼、厨房里被锁喉的鸡都比她有生趣。

但后来数次重看,却每每被杨贵媚的眼神迷得挪不开眼。

那种极尽克制,却又掩盖不住欲望的哀伤,拿捏得太过精妙。

东亚社会的女人,往往是一夜长大的。她们鲜少能渐进地进入情爱的世界,而总是被茫然地推搡着,直到最后一刻仍有许多疑惑。

所以在真正敞开心房时,朱家珍的爱情是发生得这样迅速:

她带着一包行李,饭都没来得及吃,飞也似地跟着早上才结婚的丈夫离开了娘家,连泪珠都带走了。

最妙的是什么?

是后半段,二女儿亲自在那个“渣男”口中问到的事实:朱家珍其实从未被渣男骗过,甚至双方都不认识。

过去的伤心往事,完全是她编出来的。

我敢说,这绝对是国产影视里复杂度数一数二的角色,除了杨贵媚更无第二人能演好。

朱家珍身上,同时沟通着欲望的两端:

这一端,女性的生物本能推着她探索自我所想。

那一端,文化和规则使她想尽办法阻止蠢蠢欲动的灵魂。

她甚至幻想出一条完整的故事线,来掩饰自己的恐惧与迷茫。

对,是恐惧。

当屋顶的猫开始叫春,她像蚊帐进了蚊子一样烦躁抓狂。

外人看不见的内衣,她选择的也是“裹粽子”的款式。

在大学毕业前,她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成人的世界,于是选择编织一个慌来逃避不可控的一切。

某一刻,我觉得杨贵媚都要把东亚女性给演透了:

迷信原罪,恐惧外界,内耗自己,是为女性历来的三大误区。

存在即矛盾,她也由此勾勒了女人最真实的面貌。

现实中的杨贵媚与朱家珍其实颇为相像。她的家教相当传统老派,母亲反复叮嘱她一生只能结一次婚,不能离婚,这也成为她终生坚守的信念。

于是,她索性一生未婚未育。

谈情说爱也搞这么多规矩?那我干脆不招惹啦。

我总觉得,真正顶级的女演员就是这样:

她要懂活在尘世的女人,更要懂她们与欲望互殴一生的历程。

这种品位,贵圈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熟悉台湾电影的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有生之年》中杨贵媚的那段哭戏,致敬了她早年的名作《爱情万岁》。

那时她的角色坦然接纳欲望,却落得灵魂空虚,哭的是大好年华里的寂寞芳心。

近30年后,她的角色用一生克制欲望,却在猛然获得自由时不知所措,哭的是年华老去后的于事无补。

无论什么年龄,女性往往心碎在,起初自认有选择、再发现自己从来无选择的刹那。

杨贵媚后来曾提到这段影史留名的哭戏的幕后。

蔡明亮的执导风格比王家卫还要扯。他当时就跟杨贵媚说了一句:顺着公园的石子路走,然后坐下哭(?)。

至于这是在干什么,要哭啥,他不提供任何信息。

但,杨贵媚在当下展示了一个顶级演员的恐怖理解力:

她感受到的第一层情绪,是不安。

她没办法理解这部没有剧本的片子的逻辑,也不知道自己这最后一场戏在干嘛。

但当她把这层感受融入表演时,却完全表现出了身处偌大世界的寂寞和脆弱。

其次,她将那条漫长的石子路代入自己的人生。

已经走过这么多坎坷和挫折,又有什么哭不出来的?

于是,她在这种发自内心的委屈下,开始放声大哭。

而真正高级的,还得看第三层:

在情绪多到无法承受的时候,她选择了去克制它。

尽管知道这就像车子走下坡路,一旦开始就收不住。

但这种连哭都不敢全然释放的挣扎、纠结,反倒使这个复杂角色完成了最后的建构。

至此,一段毫无来由的哭戏,也成了全然的艺术。

而要让人扼腕的是,这样一个能吃透再乖张人物的演员,也要发出这样的感慨:

我不接妈妈的角色

其实我就没有演出机会

可还记得?这位“国民妈妈”其实连婚都没结过。

她是一个推崇“减法”的人。为了在荧幕上饰演那么多伟岸的女性,她减去了太多其他的可能,直到发现自己必须一个人面对剩下的人生。

但,她也没怕过。

不就是石子路吗?又不是没走过。

一个能看穿世界的女人,又会怕什么挡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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