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可以引导人走进一座历经几百年风尘的老城,但这须借助一点儿想象,若是文字和想象都出现歧义,便会产生梗阻。看那些老地图就不同了,寻常巷陌,依稀街路,都是往时的地标,接引你走入历史。有趣的是城墙必标以齿状,城门亦作拱形的门状,虽是纸上图画,不见烟尘,不见人马,却如闻车声辚辚,仿佛时光不曾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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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城,城门也许是最有故事的地方。城里是一个世界,城外又是一个世界。一门相隔,两重人间。城门启闭,应和着日升月落,城市也在这晨昏里一天天不断演绎自己的岁月。
看民国初年的吉林老地图,沿着那象征城墙垛口的城际线仔细数去,从西端开始,转向北,曲曲弯弯再向东,可见有临江、福绥、德胜、致和、北极、巴尔虎、北新开、朝阳、新开、东莱十处城门。这便是从前俗话说的“吉林十门”。探究历史,十处城门,并非同时而建,而是陆陆续续异时异代所辟,时间纪年的深处是历史兴替的烙印。
康熙十二年(1673)春,在副都统安珠瑚督率之下,吉林城建城工程正式开始。不到一年,工程告竣。城南以松花江为天然屏障,只在东、西、北三面立大木为墙。木城之外,又有土城。木城是为内城,土城则为外城。城虽两重,门开则一,都是三面各开一处城门。木城城门,乃为钟鼓楼式,形制壮观,只是不知楼内当时是否设有钟鼓。城门概以方位命名,称以西门、北门、东门。城市诞生之初,只此三门。
乾隆七年(1742)四月,吉林城大火,烧毁衙署、官民房屋数百间,于是一并用官款重修。这一次,城池范围略有扩大,木城消失,全部建为土城。城门辟为五个,有西门、大北门、小北门,以及大东门、小东门。其实,这次增辟的小北门和小东门,都不是这时新开,为官民们出入方便,康熙年间即增开了小北门,雍正时又增开了小东门。两门都开在土城,木城仍是三门。此时木城毁为灰烬,新建的土城也就保留外城后增的两个,设置为五门。
同治五年(1866),距离乾隆七年的因灾修建已过去120余年,百年时光,风雨摧残,城墙已有多处坍坏;更兼此时马贼猖獗,不时骚扰,将军富明阿乃带头倡捐,全城官绅商民共捐纳银钱16万吊。这次重修,规模甚大,城墙全用土杈垛,墙高1.1丈,基宽1.5丈左右,顶有高三尺的砖砌女儿墙。城墙西北地方向外拓展,明显见出“琵琶城”形状。周长5598米,比原来延展478米。此外,又在城西南江沿至山根处修建2500余米的土墙一道,用以防御温德河洪水;还在城前的南岸修立了2800余米的木栅栏江堤。城门则增加到八个,分为东莱、朝阳、迎恩、福绥、德胜、北极、致和、巴尔虎八门,其中福绥、德胜、致和、北极四门是为新建。除福绥与致和门无城楼外,其余都修有城楼,形制近于钟鼓楼。
光绪九年(1883),希元将军主持,再修吉林城,改土墙为砖墙,城墙加筑垛口,垛口长二尺,间距五尺,高二尺一寸。墙高1.5丈,厚三尺。城池深一丈。新修后的城墙,城堞巍然,拥青山而御大江,因此有“塞外干城”之称。但在历史上,这已是最后的扩修了。此时的清王朝,已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宣统元年(1909)时,因日本人在城东一带开辟商埠,商旅日繁,遂在朝阳门和东莱门间新辟一门,即称新开门。民国十九年(1930)秋,驻于朝阳门外的吉林陆军训练处为便于和城内的东北边防军驻吉司令部联系,经省长张作相批准,在朝阳门与巴虎门之间又辟一门,称之北新开门。至此,吉林城有了“十门”的历史记忆。当时,吉林城的东、西、北三面,大体在今日南京路道西,光华路道南,福绥街道以东。
可是,也就从这时起,吉林城的古城墙开始走向毁灭。在开辟北新开门时,老城楼都被改变模样,一律拆除,换以水泥砌筑的门柱,上端嵌以漫圆形铁木结构的门标,示之以何门。古城的威严,就在城楼的雄壮,城楼一拆,立即威严顿失。之后,由于修建道路诸因,到1940年时,已仅有福绥门至德胜门、致和门到牛马行北端、珲春街北到北新开门三段残破的城墙。1996年,大东门北侧原食品厂后墙一段残存的墙基也被清除。从此,关于古城墙的一切记忆,便都走入历史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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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吉林人讲古话旧,必谈及临江门。今天的临江门,曾经叫迎恩门,是因康熙和乾隆东巡,都是从此进入吉林城。
临江门(原迎恩门)
迎恩门外,即是迎恩街(今西安路)。《永吉县志》记载:“吉省有三条驿路,其中西路‘俗称御路,由乌拉头站起,西经欢喜岭、老爷岭、大小绥河,七十里至搜登站,复西经一拉溪、岔路河,七十里至伊勒门站……’”康熙和乾隆都是由此驿路来吉。临江门外的一条长街,遂成“御路”;为感念圣驾御临之恩,街路也就称之“迎恩街”;城门也称“迎恩门”。传说中乾隆纵怀立马的欢喜岭,即在街路尽头;落马的湖荡(今落马湖),也在临江门街外不远处。随康熙东巡的意大利传教士南怀仁在其《鞑靼旅行记》中存写的一个历史细节是,欢迎的百姓匍匐街边,战兢兢不敢仰望,康熙令尽可走近观瞻,拉近与百姓距离……
康熙二十八年(1689)初冬,流人杨越之子杨宾往宁古塔探父,也是从这一条御路走入城中。那时吉林建城不过才刚刚16年,当时所见却是,土墙“今皆圮,唯东西北三木楼在耳”。城中景象,“中土流人千余家,西关百货凑集,旗亭戏馆,无一不有,亦边外一都会也。”
此处的西门,亦即临江门。杨宾笔下,乃是一城的热闹繁华处。繁华之因,在于门外沿江至温德河口处,既是造船船厂,又是水师营驻地,还有一城最大的头道码头,俗呼“船营”的水师营“在西门外头道码头旧有杉木槽子船数十艘,由两省水师营管理,打桦皮、采珠时用之”。岸外又有乾隆十九年(1754)建的龙船房十九间,堆拨房二间。军兵匠役交杂,人丁因此繁密。这一条街,后来即得名“船营街”。街上买卖商铺,鳞次栉比。旧时陆路货运,都靠畜力,牛车马车驴车,各有所用。迎恩街与船营街间,曾有几处大车店,专供乡下进城的车马和老板子(赶车人)住店歇息。耆老记忆,有一处韩家开的大德车店,院落宽敞,可容二三十台马车;店内南北大炕,供给的吃食甚好,几天不重样儿。最奇的是,店内大猪圈里,养一头千斤大猪,肥得不能走动,只能坐地而食。俗语说“有千斤猪无千斤牛”,这猪在好几年里竟成了韩家大车店招徕客人的一个活物牌匾……
门外迎恩街一带,在康熙元年(1662)即建起马神庙,康熙十二年(1673)又建西方寺,雍正五年(1727)又建火神庙。这些寺庙,皆规模盛大,都有钟鼓楼,火神庙还单建一座演戏楼,每逢节庆,即旗鼓响亮,观者如潮。香火缭绕里,人流杂沓往还,更多了几分热闹……
清代二百多年里,临江门又是将军衙署官员往来至为频密的一座城门。每年的长白山望祭大典,例由将军去小白山代祭。祭祀的仪仗走过城门,旗幡招摇,辉映得半边城墙也变得隆崇。嘉庆二十一年(1816)春,将军富俊又主持在门外迎恩街边创修万寿宫,有丹壁一座,正殿三楹,过厅三楹,甚是轩敞。宫内有木雕龙桌案,中列万岁牌位,案上排列檀木镌刻的福寿如意花供器。此专为每月朔望(初一与十五)之期和皇帝万寿节时,阖城官员来此为皇帝遥祝请安。那都是拂晓时分,晨曦未露,一干官员即已提着灯火匆匆走出城门……
临江门外,已经消失的另一景观是,光绪十九年(1893)起,这里相继建起了多处祠堂,有金顺的金忠介公祠堂,德英的德庄毅公祠堂,依克唐阿的依诚勇公祠堂,希元的希公祠,牌坊宏崇,院落森严,清亡后,多数成了几家共处的大杂院。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陆续拆毁……至今令很多人怀念的是,那些雕工精美的匾额,光洁流丽的碑铭,实在太可惜了!
临江门也是吉林城最早亮起路灯的地方。达桂任吉林将军时,颇有几分改革锐气,在当时朝阳门外主持建起发电所。这也是吉林电力工业之初章。之后,即在临江门一带街路安装路灯。彼时都没见过这等新鲜事物,每当路灯亮起,人们纷纷前来观赏,戏谑称“看西洋景”……
历史上,临江门曾留下一个惨痛记忆。宣统三年(1911)五月十日下午,刮西南大风,门内一家饭馆失火,竟致全城大半房屋化为灰烬,是古城历来未有之火灾,京城也为之轰动……
这次火灾,俗称“辛亥大火”,虽然没有殃及临江门城楼,但1923年的癸亥之年,在又一次大火里,临江门城楼还是被烧掉了。
清廷灭亡,迎恩门名也随之取消,正式改称临江门。这时临江门内发生的一件大事是,迎迓新文化的时代风潮,1917年在此诞生了毓文中学。随后,一批新文化人物在这里写下了吉林文化与教育的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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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临江门沿城墙西北行,则是福绥门。“福绥”之名,缘于《诗经》。《诗经·小雅·鸳鸯》有“君子万年,福禄绥之”之语,《周颂·桓》有“绥万邦”之言,俱是安定、安好,福祉人民之意。徐德源先生在《吉林旧事》一书中说:“大凡一座城总要有一座汲水、排水的城门,按照五行方位,西方壬癸属水位,所以水门都要修建在城西面,福绥门就是吉林城这样的城门。”从民国初年版的吉林老地图亦可见,福绥门内北端,确有一处带状的湖泊,与城墙走势接近,且面积颇大。老吉林人皆称福绥门为“水门洞子”,有小河流过,这一处湖泊似可作证明。再者,《永吉县志·舆地志四》的一条记载也证明此处确有小河,门内的福绥街路“东至桥头,与翠花胡同东口接”,如无河流,怎来“桥头”?同治年间修建的八处城门,独有“福绥”与“致和”没有城楼,依此推想,应是有河有湖,因此路稀人少,才没有在福绥门建造城楼吧?可见旧时口传的“水门洞子”并非虚语。而名之以“福绥”,应该也有流水汤汤,载福载禄,福佑绥靖一方平安之意。
福绥门里,当年却是吉林城的寻春之地,东行不远的翠花胡同,各种花店鳞次栉比,一年四季花光摇摇,鲜花、纸花、绢花、蜡花……装点了半城春色。今天的福绥街口,有“福绥六合”街碑,碑文曰:“福绥街与北京路解放大路三街衢纵横交会而成六合之势,故谓之福绥六合。福绥街通达北岭南江,北京路解放大路绵亘东西,此诚江城胜境也……”
从福绥门西北行约一里,乃德胜门。“德胜”之意旨,是谓“德必胜”;亦有“得胜”之意。军队出征与凯旋,都经此门。而城门称“德胜”者,国内除北京之外仅吉林有。清代,门外即是演武厅和校场,吉林十旗的马步军兵,每年春秋两季都在此举行大规模演练。吉林有了自己的考棚后,这里还是武科的考棚。新中国成立后,此处曾是城市的露天体育场,现在则是公园化广场。清亡后,德胜门内曾驻有宪兵营。那时,城门内的一些道路还十分难行,《永吉县志》记述,宪兵营胡同路,“南半尚能通车,北则湫隘,仅容行人……”
德胜门(1928年摄)
吉林城有“琵琶城”之称,在老地图上看,城墙果然像极了琵琶形状,琴头就在德胜门处齐齐地伸向北面。致和门与北极门就在琴头的两端。北大街从江沿一路向北伸展,在炭市胡同北分成两条,一条通往北极,一条通向致和门。“致和”之名,源于《中庸》“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之语,寓意社会和谐,万物相生相长,是一切和睦和美的理想境界。致和门与北极门一带,俗称“北关”。老北关外,自康熙初年起,就有回民陆续迁入,他们勤劳肯干,极擅经商,尤长于饮食生意,使得清真美食成为吉林食谱的一大亮色。城门取名“致和”,正是对回、汉民族团结和谐的一种祝福;而城门不设钟楼,也是意在少一点儿威肃和杀伐之气吧?
吉林古城,致和与北极是相邻最近的两个城门;又各置琵琶琴头的两端;只是稍稍偏斜的琴头,让北极门处于吉林城的最北端。仰望天星,唯北斗是拱。城门名之“北极”,既示以地理方位,当也有祈望星象默佑之意吧?这一名字,也是北京之外吉林仅有。1949年前,北极门外向东一带,尚很空旷,多是菜园子,有刘家园子、黎家园子、锡家园子、程家园子,又有做酱菜的二合园、五美园……城门外,即是与城门同名的北极街,可直抵玄天岭下。
从北极门向东南,然后在牛马行街尽头趋东,便是巴尔虎门。名之巴尔虎,是因此处有蒙古陈巴尔虎旗驻军。清代吉林,巴尔虎旗兵曾分驻多处,驻地附近渐成村落,遂一概名之巴尔虎屯,这也就是今天有一个又一个巴尔虎屯的来历。从吉林各城门的命名来看,此门似不应以巴尔虎名之,因为它与其他各门的命名实不相统一,很大的可能是,只因这些旗兵身形魁梧,勇猛彪悍,是特出的蒙古汉子形象,这一座城门也就改了“巴尔虎”的俗称,原名反倒湮没了。当然,这只是今天的一个猜想。巴尔虎门内东南隅,曾有鹰房五间,八旗军行围演练,必带猎鹰海东青跟随。一条胡同,也即因此叫“鹰房胡同”。清末,巴尔虎门内,相继建起吉林法院高等厅和地方厅,又建起吉林第一监狱。城门外,不远处即是望云山,山脚黑山头地方,有灵仙府,从前常有来此讨药者。近代史上值得铭记的一件事是,反清革命志士熊成基就是在巴尔虎门外的九龙口被杀害的……
巴虎门(1924年摄)
在民间的称谓里,巴尔虎门很早已简称为“巴虎门”。从此偏东行,是朝阳门,民间亦称“大东门”。在巴尔虎门至朝阳门一段城墙内,曾是粮食仓储之地,有仓房六十四间,看仓的堆拨房三间。四周围以高五尺的土墙,周长一百三十四丈。存储的粮食,主要是供应旗丁与衙署官员。吉林的老城门里,德胜门和朝阳门的名字,遍查史册,只是北京才有。这也是吉林城城门名字的特殊之处。由朝阳门开始,城墙便往南趋向松花江边。城门“朝阳”,概源于《诗经》“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之句,有浴朝暾、迎朝阳、郁勃旺盛之意;当然也标示了地理方位。耆老记忆,民国之前,朝阳门外,有天齐庙,亦名东岳庙,建于雍正二年(1724),每年三月二十八日,是一年一度例行的庙会,搭台唱戏,热闹异常。从那里以北以西地方,却一直人烟稀少,稍远的西山脚下(今桃园广场),曾有瓜尔佳氏祖茔,乌雅氏家族除在九棵树(今儿童公园)有墓园外,在那里也有一处墓园。临近朝阳门地方,则有北窑坑、季窑坑、小窑坑等烧制砖瓦的窑坑。朝阳门里,是城里两条大街的起点,一条是通天街,另一条是河南街。两条街恰处城市南北的中间地带,往来人流不断。通天街南,有牛宅胡同;河南街在清代中期发展为商业街后,即一直作为吉林的商脉所在,欣欣向荣,蓬勃昌盛,商户鳞次栉比,也许真的就是吸纳了一轮朝阳给予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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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门(1904年摄)
由朝阳门南行不远,便是新开门。此门开在宣统元年,其时,清朝已经国祚将尽。城门里,有虫王庙胡同、老师衙门胡同、崇文书院胡同。经朝廷敕建的伊兴额、富明阿、穆图善的祠堂也在老师衙门胡同左右,富明阿和穆图善都曾任吉林将军,伊兴额虽没做过封疆大吏,却也在战死疆场后晋封将军,祠堂里咸丰和同治的御制祭文碑就有三通。这些祠堂,看着就十分威严,整日香火不断。谁也想不到的是,这座门开了不到三年,清王朝即宣告灭亡;从那之后又过了20年,即发生九一八事变,9月21日深夜,日本侵略者就从这个城门进入吉林城。从此,一段黑暗的日子也就开始了。而1930年在朝阳门与新开门之间打出的北新开门,应该是最短命的一个城门了,日军占领吉林后,东部的城墙在几年内便都被拆除。耆老记忆,那些祠堂,也就从这时开始颓坏,因为在日本人的淫威下,一些家族选择了避乱远走,祠堂虽然留人打理,可是已香火渐息,冷落生尘,怎样的繁华也经不住时光的摧残啊……
北新开门(1936年摄)
东莱门是吉林城最东面的一座城门了。“东莱”之名,既有紫气东来之寓,亦有远对仙山,径迎蓬莱之意。它与临江门,都是吉林城捍卫江干的城门。它们距离并不甚远,在临江门的城楼上就可望得见东莱门的城楼。两处城门皆风景不殊,远方苍山如黛,烟岚万顷;面前江流有声,澎湃如潮,十足江山胜境之地。因此,东莱门里一带,就多有官宦和富商人家的深宅大院,金家大院、吴家大院、李家大院……都在这一片儿。1917年,一座天主教堂也挤了进来。教堂占地6000余平方米,是由法国巴黎天主教会外方传教会派在东北吉林的神父兰禄业主持修建的。整整建了十年,1926年方才竣工。这座教堂,也有着巴黎圣母院一样的飞扶壁,有幻化迷离的彩色玻璃花窗,有不输于米兰教堂的线形尖拱券,有扶摇玉立的簇柱……只是不知道,在那个年代,兰禄业是怎样买得了这一块全城最金贵的地皮呢?现代著名作家穆木天在他的散文《雪的回忆》中叙说,从江南望过去,“在江北岸,是满铁公所与天主教堂雄赳赳地,屹立着,俯瞰着蜿蜒的大江……”
新开门(1936年摄)
城门外东面,雍正年间曾建起先农坛、社稷坛、风云雷雨山川坛,一年四季,祭祀不断。清末时,这些坛庙才随着一个王朝的灭亡断了香火。在那一带至今辉煌不倒的是文庙,它建于光绪末年,虽然历经劫波,但传统文化的魅力让它一直光芒闪烁。城门脚下不远,就是改集街渡口了,除了冬天,大江冰封,从春至秋,江上船来船往不断。渡船都是大木船,不仅载人,也载牛马猪羊等活物,就是大马车也可以上船。由于这一段江流正位于太极S形的转弯处,俗称回水弯儿,一条胡同竟就叫作回水弯子胡同。《吉林通志》记载,东莱门还是西路驿站的必经之地,从此奔临江门走大御路直奔京师。驿路与渡口相邻,这里的繁忙就可以想见了……
东莱门 (摄于19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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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吉县志》记载:民国“十七、八、九各年(1928—1930),经市政公所暨市政筹备处将东莱、朝阳、巴尔虎、致和、德胜、福绥、迎恩各门楼先后拆除,均改为新式铁筋门,唯北极门尚仍旧式,未及修改。并改巴尔虎门为巴虎门,改迎恩门为临江门,共为十门。旧有各门楼均为一层,如寺观钟鼓楼式,楼高五丈,门宽一丈五尺。新改各门宽二丈二尺”。
岁月如风,时光走马。一一细数这些城门,虽已年湮代远,城墙城门都不再存,但作为地名却保存下来。临江门、德胜门、北极门、大东门……已是这座城市地名的重要标识,既标示着从前的历史密码,也标示着今日的城市方位。城门初辟时,与城门对应的那些街路:致和街、德胜街、北极街、朝阳街、大东街……今天也还都在,有城门时,它们是城门的延伸,城门是锁扣,街路是线轴拖出的线;城门掌控机杼,街路是其筋络。现在没有了城门,线就扯得更长也更宽坦了。走在这些街路,恍惚会想起这里曾经有过城门,这也就是人对历史的依恋吧。
一道城墙,即是“关”,俗称城关;一座城门,亦是关,俗称“关门”。因为这些城墙和城门,吉林城又有了西关、北关、东关这些区域之别:西关大体在临江门至福绥门迤西一带,北关在德胜门至巴尔虎门迤北一带,东关在朝阳门至东莱门一带。住居城外的,称西关外、北关外、东关外,住在城里的,习惯称西关里、北关里、东关里,或者就直接以城门作为指称,说是住在临江门外、北极门外、朝阳门里、大东门里……今天看,吉林古城的城池并不算大,但这不大的一座城,西关、北关、东关却也有各自的风景,俗话里“东关的‘秧子’,北关的‘箱子’,西关的‘筐子’”,即是说东关多富家,子弟多纨绔,“秧子”即手不提篮、肩不挑担,而专事玩乐的纨绔子之俗称也。“箱子”是谓北关多回民,他们勤劳肯干,常是在肩上斜背着热乎乎的牛羊肉熟食箱子沿街叫卖。“筐子”说的是西关外一带多菜民,进城卖菜的花筐大得吓人……
今天,围绕这些老城门缓步走一圈,至多也不过两个小时,可是,走进历史,流连那些风景,倾听那些故事,却要三百年的时光。想象在东莱门城楼上看红日出岫,在临江门城楼上看夕阳衔山,都是美丽的风景:那一刻,一任目光轻抚苍山如海,听一江天水作无弦的乐语天音,该是何等的惬意!只是,这已成为历史的风景!
本文选自2021年民生读本,吉林省地方志资源开发立项项目《木城往事》,作者高振环,吉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严禁通过任何方式转载,违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