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南好

2018年底，我的家庭发生了一场重大变故，关起门来睡了一个月之后，我和妻子又开始做起了早点生意。劳累之余，我把全部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抖音里。一辈子不善言辞的我，把这一路走来的坎坎坷坷和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全部写进了文字里。说话是我这辈子致命的短板，写字却是我这个人突出的长项。现实生活中和顾客无法言说的心里话，我可以行云流水一般畅快地写得明明白白。网络是个大舞台，大到可以容纳不同的声音。它不需要口才，不需要人际关系，不需要尔虞我诈，这恰恰是孔乙己了一辈子的我所不会的，我只会用指甲蘸了酒，在柜台上写写字。于是，就像当年在电台猜灯谜、收到许许多多的听众来信一样，四年来，我在抖音里意外收获了许许多多和我频率相同、心灵相通、同哭同笑、共鸣共振的来自全国各地的大朋友和小朋友。其中，一位比我年长十六岁的汉川大姐尤为感人。她被我的众多网友戏称为“宠弟狂魔”。

就像三十年前通过电台认识的那位通信长达一年的安徽女孩一样，汉川大姐和我之间，发生了太多太多感人的故事。大姐是一本厚厚的书，我必须将手洗净了，再跪下来捧读才行。犹记得，她第一次给我来信，第一句话便是：“弟，我想邮购一些馒头和油条。”后面的字我全都没有看见，我单单看见了最前面的那一个“弟”字。这一声“弟”，仿佛让我回到了十岁那年的一次独自远行。记忆里，远行途中遇见的那个把我叫作“儿”的陌生的婆婆，是除了母亲之外，这辈子第二个把我叫作“儿”的女人。而今，这位突然把我叫做“弟”的陌生的大姐，也是除了我的亲姐之外，生平第二个把我叫作“弟”的女人。后来，我和她通过手机交流频繁。每次我给她寄馍和油条，她一定要多付款。

不得不说，四年来，每次给天南海北的网友们邮寄馒头和油条，经常碰到一些令我焦头烂额的事情。现实生活中的顾客往往锱铢必较，为了少付一角两角会和我争得面红耳赤，也每每令我焦头烂额。可是，这两种焦头烂额竟是如此的大相径庭，后者是无尽的苦恼，前者则是满满的幸福。四年来，我有一个不同寻常的账本，不是记录顾客的欠账，恰恰相反，全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网友们在邮购的过程中多付的账目，少则几元，多则几十元不等。

可想而知，这位善良的汉川大姐更不必说，每次为了付款的事，她会和我斗智斗勇，见我坚持不收，她就强行给我充进话费里。

两年来，汉川大姐把我当作三岁的小弟一样宠着护着，给我寄过数不胜数的精心挑选的礼物。有一次，她在我的视频里无意发现了我那双干燥龟裂的手，于是几天之后，我一连收到三个快递包裹，全是她寄来的各种蛤蜊油、防裂膏和护肤露。临近中秋节的时候，她在直播间里蹲守了一夜，只为抢到一款限量版的名为“月是故乡明”的散发着浓浓亲情的月饼，然后寄给远方的我。有一次，她在我的视频里看见店子里的秤坏了，马上到街上买了一台最好的秤给我快递过来。两年来，汉川大姐一直有一个执着的心愿，希望有朝一日看到弟弟出的“书”。为此，有一天，已经七十高龄的大姐，拖着罹患风湿的病腿，绕着汉川城跑了整整一圈，走访了市委宣传部、新闻出版局、工商局等所有她认为与出书有关的部门，向他们咨询出书事宜。后来，她又向年轻人学习电脑，将我四年来发在网上的文字全部收录归档，并打印结集成册，当作一本“书”寄给了我。这虽然算不得一本真正的书，但在我的心里，它比世间任何一本真正的书都要宝贵！我将这本独一无二的无价奇“书”拍出来发到了抖音里，看哭了无数的网友。

有一天，汉川大姐对我说：“弟弟，这辈子若看不到你出书，我将死不瞑目！”

2023年春天，我的心情跌落到了谷底，卸载了所有的聊天软件。她寝食难安，揪心不已。听人说巧克力可以解郁，她赶忙去汉川最大的超市挑了一款最好的巧克力给我寄了过来。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在我的微信里留言，整整一个月，尽管从未收到我哪怕只言片语的回复，大姐仍坚持不懈，她说：“弟弟，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我还等着你出书呢！”

然而，一直以来，关于出“书”之事，我并没有答应大姐。我说，弟写的那些下里巴人的文字，登不了大雅之堂，弟不能误人子弟、贻笑大方啊。

前不久，七十岁的大姐突然腰椎骨折，卧床不起。她怕我担心，紧紧瞒着我，还是她的小妹哭着偷偷告诉我的。一个月来，她经历了种种不能承受之痛，痛到极点之时，她甚至想就此“享年七十”。从那以后，接连一个月，我每天早上在她的微信里留言，给她以鼓励，就像去年春天，她每天坚持给我留言一样。

我说：“姐，你一定要听弟的话，要永远乐观、开朗、坚强！姐，你一定等弟弟出书啊！”

【编辑：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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